高拱率先发难,而徐阶反击时说话语气平淡,却举重若轻,高拱登时就被他的话给噎住了。
虽然徐阶的话里有不少狡辩的成分,但高拱不意被反过来当众揭短,面上登时挂不住。
他脸红羞愧,嗫喏不能言。
这么一闹,也没人再有心情吃饭了,一场宴会就此不欢而散。
说实话,在知道嘉靖皇帝身体不行,裕王登基在即时,魏广德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隆庆朝第一次朝堂争斗是发生在徐阶和高拱两人之间,而且几乎是从登基开始就已经在爆发。
经过今日一事,徐阶和高拱之间已经是彻底撕破脸皮,再无缓和余地了,怕是隆庆皇帝也是没想到。
好好的一场经筵,最终会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也不知道知道后会不会对他这个经筵的提出者记恨上。
是的,经筵的主意还是魏广德提的,可谁知道第一次经筵会发生这样的事儿。
当然,这种想法片刻就被魏广德抛出脑海,隆庆皇帝不是这样的人,是非曲直或许他说不清楚,可心里却看得明白。
只不过心道不坚,比较容易被一些东西诱惑。
之后几天朝野风平浪静,略微有些紧张的气氛也稍稍缓解,看样子似乎此事到此为止。
很奇怪,经筵后御宴上的事儿传开后,说高拱不是的居多,显然大部分京官这个时候都更加倾向于首辅徐阶一边。
不过之后几日都没事儿发生,大家也都慢慢安静下来,纷纷猜测是不是之后内阁内部又进行了调解云云。
其实,魏广德倒是很佩服杨博的。
不是陈矩提醒,魏广德都不会想到其实最初的焦点还是杨博,只是这人太会隐藏,轻飘飘的就避开了此事,倒是让高拱背了锅,承受起科道的怒火。
当然,胡应嘉盯上高拱其实也有些无奈,谁让他当初弹劾过一个工部侍郎李登云,而之后他才从旁人处听说,这李登云是高拱的亲家。
应嘉是因为弹劾了李登云而不自安,应该也是有多番思虑的,不过最终他还是选择和高拱死扛,甚至不惜煽动同僚一起上。
即便是明知道高拱背后是裕王,是隆庆皇帝,他还是毅然选择出手,以卵击石又为何?
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有很大的把握,提高弹劾的成功率;而退路也已经铺好,万一弹劾不成也可以缩进安全线以内。
推官啊,貌似当年徐阶也曾经走过的路,而现在他已经是当朝首辅。
经陈矩的说法,魏广德也渐渐看出了内阁中的一丝端倪。
看上去高拱经常显得行事霸道,但真要仔细去想就会发现,貌似是徐阶这老小子故意演的戏。
如果非要说的详细,自然是高拱在政见上经常和徐阶不和,双方在内阁中争执,高拱又是个不服输的人。
但是在分配内阁差事上,徐阶自然最有发言权,于是就出现了这么一幕。
高拱任怨,徐阶专任恩。
得罪人的事儿,都交给高拱去做,而好事儿自然是徐阶来办。
高拱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徐阶这么安排的原因,怕也是御宴上忍不住说徐阶的原因。
“老爷,陈阁老先前送来帖子,请你晚上去陈府赴宴。”
今日魏广德早早回家,进门就得到张吉的通报,地上一张帖子。
“陈阁老?陈以勤?”
片刻魏广德才想起他口中的陈阁老是谁,有点新鲜,陈以勤入阁俩月了,这还是第一次给自己这里下帖子请客。
“知道了。”
魏广德回到后院拜见母亲和看望妻儿后,在丫鬟服侍下换上常服,这才出门前往陈府。
共事多年,魏广德和陈以勤也算熟悉,所以直接就去了。
等魏广德到了陈府被迎进去的时候,有些奇怪,书房里只有陈以勤和殷士谵两人。
因为时间还早,所以陈府的宴席还未摆设,自然他是被人带进陈以勤的书房。
“陈阁老,殷侍郎,小弟这厢有礼了。”
魏广德乐呵呵过去向两人拱拱手说道,不过眼睛也狐疑的四下张望。
“免礼免礼,小弟快坐。”
殷士谵嘻嘻哈哈的笑道。
“没别人了,就请了你和正甫。”
陈以勤看了眼没正行的殷士谵,开口说道。
自然知道魏广德那些动作的意思,不过今日他还真没请高拱来。
“哦,那倒是我想岔了,不说了,不说了。”
魏广德打着哈哈笑道,他在路上就自以为想明白了,怕是高拱发现最近朝堂风向不对,想要先稳住基本盘。
基本盘是什么?
自然是裕邸旧人,只要这些人能站在一起,在隆庆皇帝那里就占据绝对优势。
高拱现在正处在风口浪尖,摇人的工作自然请陈以勤来做最好。
只是没想到,今日之邀高拱根本就不知道。
等魏广德坐下后,陈以勤才开口说道:“自殿下登基后,我们好久没有这样坐下来聊聊了。
想那年,肃卿出府办差后,我们时常在王府里聊事,说府事,谈政见,之后我也离开,就剩下你们两个还在王府里陪着殿下。”
“逸甫兄,都过去了,他高肃卿已经变了,变得我都不认识了,咱们也别说他,没的坏了气氛。”
殷士谵这时候却开口说道。
殷士谵也不是说的气话,而是很多事累积到一起才改变的,完全的改变。
要改变对一个人的固有印象其实很难,可偏偏在高拱这里就轻易的发生了。
“唉,不管怎么说,肃卿所做的一切,还是在为陛下考虑。”
陈以勤看了殷士谵一眼后才说道,“外面盛传肃卿和首辅在内阁的争执,有些其实也不是义气之争,而是在保护陛下。”
听到陈以勤说出这话,殷士谵和魏广德也都来了兴趣,显然陈以勤是要说些他们不知道的,发生在内阁的事儿。
“之前,内阁阁议科道弹劾南京礼部尚书林廷机一事,内阁中也是争执不下。”
不用说谁在争执,魏广德和殷士谵自然知道是徐阶和高拱在争。
只听陈以勤又继续说道:“阁臣题争执不下,首辅不愿意开罪言官,打算把问题推给陛下,让陛下决定该大臣的去留。”
说完这话,陈以勤就看向殷士谵和魏广德,在他眼里,殷士谵好似认同的微微点头,而魏广德却有些皱眉。
“肃卿反对的理由很简单,他说‘不能开这个‘恭请圣裁’的先例。
在先朝遇事不决请上裁,是因为先帝经久执政,通达国体。
而今上即位还没有几天,怎么可能知道群臣谁贤谁不肖?
让皇上自己裁定,皇上却该如何判断?
恐怕只能询问身边的人,长此以往,天下大事就会被宵小劫持了。’”
陈以勤用高拱的语气把那天的事告诉殷士谵和魏广德,随即两人就频频点头。
确实,高拱的话有道理,陛下刚登基,可没有执政经验,这个时候请“圣裁”不妥。
“首辅大人或许认为肃卿纯粹是无理取闹,要的不是是凡事非要与自己对着干才高兴。”
最后,陈以勤叹口气说道。
“首辅大人和稀泥的手法是已经登峰造极,炉火纯青了。”
魏广德笑笑说道。
高拱的道理很正确,不过徐阶的手法才合理,这才是官场老油条该做的事儿。
“肃卿在内阁私下场合,不止一次给我抱怨过徐阶对言路太过依赖,惯于玩弄舆论,有失大臣品格。”
陈以勤又说道。
“逸甫兄的意思,我们以后不管何时何地还是要尽量为高肃卿说话?”
殷士谵皱眉问道。
“不管怎么说共事多年,伱难道愿意看着他倒台。”
从陈以勤口中说出这话,足见当前局势对高拱有多恶劣。
是啊,谁能想到皇帝潜袛最受信任的大臣,在皇帝登基不到半年就要面临满朝倾拱的局面,按说他这个时候应该是无数京官巴结逢迎才对。
“还好,我们没什么变化,呵呵还能坐在一起谈天说地。”
魏广德笑道。
“哈哈.其实要是入阁,我觉得你魏善贷才是第二个徐存斋。”
“徐阁老处事是圆滑点,可文人底限还在,能明辨是非,你先前那话是在夸他还是损他。”
陈以勤和殷士谵先后接话,书房里氛围依旧轻松,就如当年在王府里,三个将官无事闲话般。
“听逸甫兄的话,貌似这内阁有变?”
魏广德这会儿却忽然板起脸来,严肃的问道。
刚才还嘻嘻哈哈的殷士谵一下子也反应过来,先前陈以勤的确表达过那意思,高拱怕是坚持不下去了。
“还不好说,就看首辅大人会如何报复了。”
陈以勤说的,自然就是那日的御宴上的口舌之争。
别看这几日徐阶都没有动作,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不打无准备之仗,还不知道憋着什么坏。
只有他发泄出这股火气,高拱顶住了,才能说事了。
“我们还是要尽量相互扶持才行。”
最后,陈以勤说道。
魏广德和殷士谵都点点头,他们知道这话的意思,不止是要尽量帮帮高拱,他们之间也要相互携手。m
“还是说说你们在衙门里的事儿吧,我现在在内阁,有什么需要只管来找我,还和以前一样.”
于是,接下来他们不再说内阁倾轧的事儿,而是转到各自衙门里。
殷士谵在礼部,魏广德在吏部,这都是进入内阁必经的职位,两个人这番交流下来,魏广德倒是多了许多对礼部的认识,殷士谵也一样。
若是改迁,两人也能很快熟悉新的衙门。
陈以勤先前的话里,有一点没有说出口,那就是高拱真倒了,说不好隆庆皇帝又要给内阁补人。
隆庆皇帝似乎觉得众人拾柴火焰高,所以一反嘉靖朝只有两三人入阁的方式,而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
谁会接替高拱?
殷士谵和魏广德都有机会,毕竟张居正都已经进去了。
这次会面说这些,怕也是陈以勤只找他们两人来的目的。
内阁阁臣,不知不觉中已经开始拉帮结派了。
魏广德也是在回家的马车上才若有所悟,或许明朝后期的党争就此展开。
嘉靖朝内阁阁臣少,大家有争论就只是自己上,虽然身后也有势力,可毕竟还是在个人。
而到了隆庆朝,内阁首先就开始分裂,大家不再各自为战,而是积极寻找内阁中的盟友。
高拱当年和郭朴就是如此,逼得徐阶硬把张居正拉进内阁。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魏广德脑子里想的缺少涂泽民那边的事,要不要借这个机会和陈以勤、殷士谵说说,若是能得到他们的支持.
思索片刻后,魏广德还是决定把事儿说清楚,若是陈以勤支持,那么在内阁里就有一票了。
“两位对江南倭患可有什么解决办法?”
虽然已经是隆庆朝,可其实这个时候江南倭患依旧猖獗,只是被戚继光和俞大猷打压的厉害,没以前那么闹腾。
根本原因还是大股倭寇被打散,都是零星作乱,所以地方上有时候都不报了。
倭寇不傻,聚在一起太容易引来官军围剿,还不如分散作案。
“除了剿灭还能如何?”
殷士谵皱眉道。
“可杀了那么多人,倭患还是依旧,只是大股倭寇没了。”
陈以勤显然知道现在的情况,倭寇分散后,官军围剿反而很不利。
官军虽然疏于战阵,可这么多年打下来,对于战场之事多少也捡回来许多,特别是大兵团作战,绝对不是倭寇这种靠个人勇武,好勇斗狠刷战力能匹敌的。
“当初在裕袛时,陛下也曾问过我这事。”
魏广德开口直接答道。
“记得有段时间你经常被陛下召见,不会就是在讨论解决之法吧。”
殷士谵这时候忽然开口道。
魏广德脸色如常,王府就那么大,殷士谵又是王府属官第一,有渠道知道王府里的事很正常。
不过那时候陈以勤回乡丁忧了,倒是不知道还有这些事,所以一脸好奇的看着他,想知道他和皇帝到底讨论出什么解决办法。
魏广德只是点点头,算是回答了一些殷士谵的问话,随即继续说道:“当时我说,倭寇剿灭一波,但是很快又会有新人加入,这只能说他们都是活不下去的人,只有做倭寇才能活下去。”
魏广德这话,让陈以勤、殷士谵脸色都不好看起来。
民不聊生,其实就是官不好,没能治理好地方。
不过有些环境,还真不是选出好官就能治理好的。
这年头生产力低下,农业为主的社会,就是靠老天爷赏饭吃。
“所谓倭寇,其实都是沿海活不下去的人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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