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阁老,我看还是把这些都送到西苑请陛下定夺吧。”
证据确凿,李春芳自然也不会帮胡宗宪说话。
即便以往收过他送的礼物,可在大是大非面前,一切还是以朝廷大事为重。
虽然,在李春芳心里,依旧觉得这封书信出现的蹊跷。
可怀疑,此时也只能埋藏在心底。
“钟诚,你呢?”
徐阶听到李春芳的话只是微微点头,随后又转头看向张永明,问道。
“兹事体大,我觉得还是送呈陛下御览为好。”
张永明不假思索就答道,实际上从都察院过来的一路上他就已经想好,怎么处理,还是让几位大人做主好了。
虽然他有发言权,可敢伪造圣旨,这次嘉靖皇帝未必会像上次那样轻饶过胡宗宪。
他没有怀疑过这些东西的真假,因为王汝正是他的人,他并没有给王汝正下过这样的命令,那么这些东西应该就是在查抄罗家时发现的,当做不得假。
不过他猜不透嘉靖皇帝的态度,所以不打算在此事上表态。
上次,在处置胡宗宪的问题上他就过早表态,毕竟都察院已经得到消息,确认胡宗宪贪墨行为,甚至,他们还查到胡宗宪曾经伪造过赦免诏书、
由此,张永明对从罗龙文家里搜到胡宗宪“自拟圣旨”是丝毫不意外的。
想想,张永明觉得还是有必要把此事告知两位阁老,虽然那事儿证据已经被胡宗宪销毁,可当时参与抓捕和审讯汪直的官员,他们可都是人证。
“两位阁老,钟诚还有一事要告知。”
念及此,张永明又开口说道。
“何事?”
徐阶转头问道。
“据我都察院御史在浙江监察时曾听闻过一件事儿,当初胡宗宪和汪直勾接时,曾给了汪直一份‘赦免诏书’,大意是陛下赦免汪直所犯罪行。”
张永明直言道。
“什么?”
闻言,李春芳大惊失色,随即马上转头看向徐阶,那双眼充满着问询之意。
汪直,那可是被嘉靖皇帝下旨斩首之人,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嘉靖皇帝绝对没有下过这样的旨意,否则即便朝臣再怎么群情激奋,嘉靖皇帝也绝对不会食言,一定会赦免汪直的罪行。
只不过那个时候,李春芳可没有进入朝堂的高层,所以他只能把探究的眼神看向徐阶,等待他的确定。
他相信,徐阶应该可以给他答桉,那时候的徐阶可是当朝次辅。
徐阶被李春芳盯着也觉得有些不自在,不过他这时也在震撼胡宗宪的胆大。
他可以确定,嘉靖皇帝从未下过这样的旨意,虽然那个时候,严嵩确实曾经向促成嘉靖皇帝赦免汪直之罪。
但因为百官及天下臣民对倭寇的憎恨,嘉靖皇帝并没有听严嵩之言,而是决定杀他以泄民愤。
面对李春芳询问的目光,徐阶摇摇头。
“钟诚,此事非同小可,你可知道一旦罪名坐实的后果,你那话可有证据?”
李春芳从徐阶这里得到答桉,随即又转头看向张永明问道。
“此事是当初御史监察浙江时发现,随后也找到许多参与抓捕、审讯汪直的官员进行过确认。”
说道这里,张永明忽然叹口气说道:“据说,此事在当时的杭州也是人尽皆知,否则汪直哪里敢跑到杭州去。
据说他在杭州直到被按察使司缉拿前,每日都有浙江官员陪同宴请,过的那是潇洒惬意至极。
在其被朝廷斩首后,杭州百姓还在流传朝廷说话不算话的传闻,说陛下是君有戏言。”
“此事,之前为什么不报?”
李春芳怒道。
他是嘉靖皇帝一手捡拔,对皇帝那是忠心耿耿,此事听到杭州百姓编排嘉靖皇帝的不是,心中就是愤怒不已。
“没有找到那份诏书,十有八九应该被胡宗宪毁掉了,没有证据,光有人证很难坐实,毕竟这罪名太大,无真凭实据很难让人信服。”
张永明只得答道。
如果说李春芳之前还对王汝正的奏疏有怀疑的话,此时听了张永明的话,对书信就再无丝毫怀疑。
胡宗宪胆大至此,什么事儿做不出来。
“徐阁老,我看,我们还是速速进宫,向陛下禀告此事。”
李春芳满脸寒霜地道。
李春芳对嘉靖皇帝的感恩可不是装出来的,他和其他大部分成名的大臣一样,科举之路都充满传奇色彩。
李春芳在二十一岁时就已经通过了乡试,成为举人老爷,这个岁数正是年少轻狂,意气风发之时,自然少不得幻想金榜题名的美好日子。
可是历史仿佛给这位开了个玩笑,之后十余年参加会试,全部折戟沉沙,直到三十多岁,在嘉靖二十六年的会试中才一举上榜,不过名次只是排在第十位。
第十位,这个名次当然不低,可是按理说却是无缘殿试一甲。
可运气再次给他开了个玩笑,嘉靖皇帝在点状元的时候,居然最后点了李春芳为状元。
外界又传,当时点状元之时,本来嘉靖皇帝是要点张春为状元的,可提笔朱砂滴落在李春芳的卷子上。
笃信道教,相信天道的嘉靖皇帝认为这是上天的安排,于是改变了主意,选定李春芳为当科状元。
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名录中,不乏后世响当当的名字。
张居正,号称明中后期的改革家,二甲第九名。
杨继盛,被称为大明第一硬汉,二甲第十一名。
王世贞,是当时有名的史学家和文学家,被称为明朝后七子之一,据说擅长写小说,二甲第八十名。
魏广德的老熟人殷士谵在这一年也是上榜,不过才三甲106名,而在他之后的,则是后世有名的戏曲家汪道昆。
其他的名人,也有不少,只是相对这几位就稍显逊色。
李春芳这个状元,不管怎么来的,反正他都感恩嘉靖皇帝。
此时闻听胡宗宪如此大逆不道,当即愤怒难平。
“好,那我们现在就去西苑觐见陛下。”
现在的情况是徐阶梦寐以求的,有李春芳支持,这些证据也就不是证据了,更何况还有张永明说的那档子事儿,也是好查的很。
百官就算对王汝正交上来的东西有怀疑,可杭州的事儿却可以查实,没有证据,可人证足够也可以坐实。
当即,三人就出了内阁,带着奏疏和那箱子书信前往西苑。
杭州那档子事儿,魏广德早就忘记了,否则或许也会在此事上做文章。
要知道,别人没有物证,可锦衣卫档桉里有啊。
当初汪直的口供,可是被交给锦衣卫,自然是有留档的。
嘉靖皇帝只要看到锦衣卫中的留档,就会确信此事不假。
不管是为了什么目的,伪造旨意都是死罪,这是触及皇帝底限的一件事,因为这会动摇皇权,任何人坐在皇帝宝座上都不会安稳。
不过到目前为止,整个朝廷,即便是都察院里的御史,还对此事一无所知,却已经捅破天了。
魏广德还在校录馆中勤勤恳恳的校对《永乐大典》,完全不知道徐阶筹划的大事要成了。
此时的永寿宫里,嘉靖皇帝已经接见了三人,两位阁老和都察院左都御史,这样的阵势很显然是出了大事的预兆。
果然,在看完王汝正的奏疏和那封信件后,嘉靖皇帝到此时还是将信将疑的态度。
刚在满朝寻找可以匹敌徐阶的官员,没想到其中一位就被人弹劾,举报出这么大的罪行。
嘉靖皇帝此时虽然面色潮红,显示出他的愤怒,但实际上他也在思考,此事来的蹊跷。
“陛下,据张御史所言,当初胡宗宪所说汪直投降,其实就是被他伪造赦免诏书而引来的。”
这时候,徐阶又适时开口说道。
“赦免诏书?”
嘉靖皇帝哑然,这东西自己怎么完全不记得。
“陛下,当初朝廷在商议如何处置匪首汪直时,朝廷中确实曾经有人提议赦免汪直,以让倭寇闻风而降,朝廷不战即可免除倭患。”
徐阶没有点出是那些人提出这条意见,可他知道,嘉靖皇帝应该还记得。
不出他所料,听到这话嘉靖皇帝的脸色就是一变,看向张永明问道:“此事,都察院可有证据。”
张永明这个时候只能站出来,将他所知道的情况详细向嘉靖皇帝作出说明。
一时间,嘉靖皇帝的脸色就是阴晴不定。
如果说手里的旨意是被人诬陷,那出现在杭州的赦免诏书那就是彻彻底底的假传圣旨,自己从来就没有说要发赦免诏书给汪直过。
虽然,那时候严嵩确实在他耳边提过此事,也说了许多好话,认为赦免利大于弊,可最终他还是没有答应。
“黄锦,速传旨锦衣卫,查杭州文档,看是否有提及此事。”
大臣们的话,需要先判断真伪,可锦衣卫记录的情报却不需要。
嘉靖皇帝不认为朝臣的手可以伸进锦衣卫,可以篡改锦衣卫的留档记录。
杭州发生这么大的事儿,杭州的锦衣卫百户所不可能无动于衷,应该是会上报的。
黄锦答应一声,急忙出了大殿,挥手招来一个太监,向他吩咐几句,随即那太监就一路飞跑出了永寿宫。
很快,当宫里的旨意传到北镇抚司,朱希孝就带着人急急忙忙赶到存放文档的地方,把所有杭州发来的文书都翻出来,特别是嘉靖三十七年前后的文书,更是一份份过目。
“大人,这个请你看看吧。”
很快,几份文书就被翻出,到了朱希孝手中。
朱希孝看过这几份文书,其中既有汪直当初被秘审的口供,还有之后关于杭州出现的传言的上报。
仔细核对文书和记录,确认无误后,朱希孝就知道事儿大了。
别的不说,就当初参与的锦衣卫,京城里就能找到。
“马上让刘守有去西苑外等候。”
朱希孝对身边之人下了一道命令,随后自己拿着这些找到的文书直接出了北镇抚司,直接赶向西苑,嘉靖皇帝还在永寿宫等着他的汇报,耽误不得。
当朱希孝把找到的文书送到嘉靖皇帝手中时,嘉靖皇帝脸色已经变得极为难看。
他知道,胡宗宪胆子已经大到敢伪造旨意,那这份“自拟诏书”似乎也变得不用那么小心谨慎了。
都是一步步壮大的胆子,惯出来的。
“大胆至此。”
嘉靖皇帝怒道,“着锦衣卫立即逮捕进京诘问。”
“遵旨。”
朱希孝当即接旨道,随即就和黄锦一起出了大殿。
黄锦离开,自然是让人准备驾贴,而朱希孝一开始还派人找来刘守有,就是作为人证,可没想到嘉靖皇帝都没有见人,直接就信了此事。
不过,其实在他走进永寿宫,看到一旁的徐阶、李春芳等人时,心中其实就有了猜测,胡宗宪胆大包天,这伪造旨意的事儿怕不止一件。
黄锦在宫里吩咐人出具驾贴,而朱希孝已经命令锦衣缇骑集合,待驾贴到手立即出京赶往徽州府绩溪县拿人。
当大队锦衣缇骑冲出京城城门后,消息用极快的速度传遍了京城官场。
嘉靖皇帝命令锦衣卫去南直隶抓胡宗宪,许多人听到这个消息时还很疑惑。
要知道,现在已经没有再继续清理严党了,实际上该清理的都清理了。
胡宗宪,他们当然知道是严党骨干成员,可嘉靖皇帝要保,自然也没人会继续拿他说事。
可谁会想到,在这个时候,忽然皇帝下旨抓人,看架势事儿还不小。
而此时锦衣卫南镇抚司里,锦衣卫南城千户胡松奇走进大堂,只不过迎接他的是周围狠厉的眼神。
胡松奇是胡宗宪之子,当初因剿倭有功被封了锦衣卫千户。
当初在胡家风雨飘摇之时,嘉靖皇帝念及旧情并未发落胡家,只是把胡宗宪罢官,回乡闲住,其子依旧在锦衣卫中任职。
今日他忽然被从千户所叫到南镇抚司,虽然奇怪可也不敢耽搁。
此时大堂上已经不是他熟悉的镇抚,而是平常不常见的都督,指挥使朱希孝。
在胡松奇正要叩拜时,耳中就听到朱希孝的声音。
“来人,把胡松奇绑了,暂押大牢等候发落。”
“大人,胡某何罪?”
胡松奇被吓住了,他是锦衣卫中人,知道南镇抚司的大牢,实际上比臭名昭着的北镇抚司诏狱还可怕,这里根本就没有王法,只有锦衣卫家规。
不过朱希孝显然没有心情给他解释,随意挥挥手,就有校尉一拥而上将他拿下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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