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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平民生活

        月余之后,孔有德回到相隔万里,阔别13年的的登州。

        正值秋雨时节,渐近潮水村时天气阴晦,冷风夹着豆大的雨点劈头打下。远远望去灰沉沉的天像一面巨大的斗篷压在萧索的荒村,令人窒息,没有一丝活气。

        孔有德叹息道:“也许登州本就如此,这样的时节应该如此,哪里不都一样。只是现在我长大了,懂得观察身边事物,方才发现。他未必如我看到的破败,这只是我的心境,这是我的伤心地,我是为永远离开他而来。”

        孔有德敲响自己家柴门。土墙上的乱草无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弯着身子,像是受不住阴霾的重压。烟熏火燎的茅屋四处黑漆漆的,像是被火烧过一般。

        “谁呀”。脚步声响,一阵咳嗽,一个腰弯背曲的佝偻身形冒着雨水颤巍巍来开门。

        孔有德见父亲骨瘦枯干,满脸黑皮皱纹,头发白多黑少,想来这些年过得十分艰辛。道:“是我,有德。爹爹,我回来了。”

        孔父上下打量,突然眼中精光四射满面喜色,抓住孔有德双肩将他举在空中用力摇晃,好似摆弄一个大而无当的布娃娃。大叫道:“老婆子,快出来,你看谁回来啦?是儿子,儿子呀。”

        孔有德没有抵抗,暗自吃惊:“我爹枯槁干瘦,一把年纪,怎么有这么大力气!看来我的神力是祖传的。”

        孔母奔出门来,奈何地软路滑乐极生悲,一跤扑倒。孔有德闪身接住搀扶起来,道:“娘,您慢着点。”

        孔母抱住儿子又哭又笑。

        孔父感觉掌心一空,儿子就从眼前消失出现在自己身后。他不禁面露喜色,孩子还真学会些本事,这下不愁娶不到媳妇儿。

        孔有德早年离家驹光13年,与二老不通水火颇有生分,但是人与父母亲情源自天性,一经激发便是山高海深牢不可破。眼泪夺眶而出,哭笑道:“娘,委屈你们了。这地方不是人住的地方咱们这就搬家我带你们去世外桃源。”

        孔母恍如梦境不住念佛。

        孔父道:“天下哪里都一样,去哪儿也得干活,不用费那事。”

        华夏民族安土重迁,讲究穷家难舍故土难离。一旦扎下根,祖孙几百年不迁异地乃是常事,即便飞出家乡十有八九要落叶归根埋骨祖茔。孔父深受熏陶,是此规此律的维护者,有着坚定信仰,对良田坚屋鸟兽鱼虾的利诱不为所动,对重税、摇役毫不在乎,义正言辞断然拒绝。

        孔有德不善言词,费尽口舌不见成效,只得说道:“孩儿有一个朋友是白莲教首脑,他告诉我他们正在准备起事造反。咱们这里就是重点。战争打起来百姓是九死一生。”

        孔父道:“那还等什么?赶紧去向朝廷告首,领赏钱。”

        孔有德没有想到父亲如此回答,忙道:“无凭无据官府会相信?就算官府相信,我朋友距此数千里,本地官员也没权去捉拿。还有,爹爹,你就不怕白莲教报复吗?有些钱是有命拿没命花。”

        孔父道:“你朋友在几千里外怎么知道咱们这里有人造反?先不说这里的白莲教敢不敢动手,就算他们敢起事,咱们这里距离京师可不远,平叛王师朝发夕至转眼就把他们给镇压住。不会闹大的。”

        孔有德道:“爹爹,朝廷的京营没你想的那么能打。据我所知里面到处都是吃空饷的废物,非常没用,光是开拔就得准备一两个月,能不能打得过义军还不一定。如果白莲教的首领为人凶残短视,说不定开打之前就施行焦土政策。钱粮都抢走,人都杀光,房屋都烧毁。那咱家就惨啦。”

        孔父道:“别瞎说,怎么有人那么凶残。”

        孔有德道:“造反九死一生,自己的命保不住的时候谁在乎别人的命。就算义军不滥杀无辜,平叛的官兵只怕也不会放过我们。”

        孔父道:“官兵怎么啦?我们是平民百姓,他们是来保护我们的。”

        孔有德道:“爹爹,你没有听过说书吗?杀良冒功。军队按人头论功行赏,你的头同义军的头没有两样,一样能够换赏钱。”

        孔父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朝廷不会允许他们那么干的。”

        ……

        孔有德面对父亲“我不听,我不听,我不信,我不信。”的态度不由火大。心道:“天下怎么会有这么愚昧的傻瓜,冥顽不灵闭目塞听,死不相信这里会变成战场。”避实就虚转而劝说母亲。

        孔母田野村妇未经开化,思想更加简单。道:“儿,你爹多大年纪?他经历的事比你可多多了。听的他没有错。我儿这么大了,明天我去找村东刘媒婆给你说房媳妇,早点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咱们孔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也是村里数一数二的人家,寻常丫头咱还不要呢。”

        家道败落至此,还是数一数二的人家?孔有德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提及娶妻生子更增他反感,忍不住便要拂袖而去。怙恃是至亲之人,恼怒归恼怒,亲情终究割舍不断。孔有德突然灵光一闪,怒喝道:“你们不搬家,我就不成亲,就不回家。”甩袂而起直冲出门。

        孔有德身形如电,马快如风,二老稍一疏神他已绝尘而去。儿子归而复去,不知能否复归,不禁悲从中来抱头痛哭。不消一刻,孔有德返将回来,奉上二十两碎银,道:“我去找份工作,这些银子带在身上不安全,你们先收着。这铁盒是我师父赠物,虽不值钱却是不容有损,你们替我保存好。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去客栈寻我。”

        孔氏夫妇无计可施只得由他。好在儿子近在咫尺迈步即到。

        这是父母与儿子之间的对抗,意志的较量,以亲情为纤绳相互角力,胜负在开始那一刻就已经注定。

        孔有德很快找到一份工作,在客栈打杂,很快为自己的的决定后悔。客栈老板已经不是东西,店伴更是卑劣,把工作都推到孔有德头上,砍柴烧水洗碗扫地忙个不停,强度不高冗长的紧,从早到晚几无闲暇。孔有德嗜武成性,岂能把时间用于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过三日辞职不干。他转身给一家大户看家护院当保镖,认为这个工作时间充沛,兼有演武场可用。门客是人下人干的活,老爷、小姐、丫环尽皆呼叱,孔有德心比天高怎受得了这个气,一怒辞职。掌权丫环以他工作期未满克扣他半个月工薪,一钱银子没入自己腰包,却不知此举在孔有德心中埋下仇恨,使得她十年后被孔有德找上门来掳走送入军中充当营妓性奴,每天被百十个男人蹂躏轮奸,最后割掉脑袋扔在大街上任人烹食。真是善恶到头终有报。

        孔有德几次相亲尽数失败。一来为人腼腆害羞,兼且孤傲冷漠,对人家姑娘爱理不理;二来除了武功之外他一不会耕田种地,二不会砌砖抹墙,三不会种植买卖,用现代人的眼光来看,整个一武呆子,和书呆子差不离。一再落选孔有德怒火中烧,赋诗一首,以指力记得在门前槐树上:冰舍蓬门久已开,及荆迟归自徘徊。卧龙不入乌鹊目,九天之上鸾凤来。

        幸亏乡民们目不识丁,不然单凭龙凤二字就可将他列入大逆不道之列,认定此人有不臣之心,引来杀身之祸。

        孔有德再次失业, 不想继续居于他人之下,从事庸俗的工作浪费青春浪费生命,决定学以致用,在登州城中购买一处门面开设医馆悬壶济世,自己创业。

        医武不分家,凡打刀之人都会用刀,学武之人无不学医。少林寺身为中华武学之源,医术亦是百派之首。慧目于寺中长大深谙医道,常在江湖行走见多识广,朝庭没落四海翻涌,到处都有实践机会,对刀剑创伤接骨解毒针灸推拿造诣极深。他对一干弟子倾囊相授严加教诲,个个胜过寻常名医。

        孔有德已经接收自己的红镖,手上并不缺钱,开医馆只是个名头,赚钱是次要,锻炼医术是主要目的。他在街上拉客义诊,不收诊金白送药品,因为药到病除妙手回春很快名声鹊起,前来求医之人堵塞门庭。

        孔有德恪守师训,对贫苦之人取价极廉,把富贵官宦当作肥羊下刀狠宰。一天所得可抵孔父一月辛苦,孔母数钱数到手软,乐得梦里也笑,更开心的是有几位冰人前来说媒,声称某某姑娘问医时见过孔有德,对其十分中意。孔母苦口婆心逼劝儿子去相亲,孔有德绞尽脑汁找借口不去,为此买了一处四合大院住在城中不敢回家,不料如此一来媒婆数量更增。

        这天孔有德送走最后一个病人,准备打烊关门,听得街上脚步响动,四个蒙面汉子冲进门来,高举砍刀怒声喝道:“把钱交出来?”

        孔有德一怔,笑问道:“大家都是江湖中人,有什么困难尽管开口,何必动刀,若是缺少盘缠在下绝不吝啬。看你们满面红光膘肥体壮的样子显然不缺吃食。告诉我,是谁派你们来的?”

        为首汉子愕然道:“没有人派我们,就是看你生意兴隆特地来捞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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