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李宅,清脆的婴啼此起彼伏,热闹不已,一处房间内,满脸倦容的黄姈,看着怀中襁褓里啼哭的女儿,只觉无奈至极:
孩子你到底是饿了?渴了?还是想玩?
襁褓中的女孩,眉目尚未长开,乍看上去,和娘的样貌有些相似,黄姈看着啼哭的“小黄姈”,心疼得不行。
但实在没办法,哄了许久都哄不好。
觉得不如把女儿交给奶娘,因为奶娘一抱上,很快就能哄住小家伙。
但是,这是她怀胎十月才生下的孩子,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无论是男是女,做娘的如何能撒手不管?
黄姈自幼女扮男装,不知是本性如此,还是扮男孩扮久了,所以是不服输的性子,看向一旁的奶娘:
“她是哪儿不舒服?”
奶娘凑过来看了看,回答:“娘子,这月份的孩子,刚喝完奶时不能平抱,否则孩子肚子胀,不舒服,还会嗝奶。”
“是么?”黄姈赶紧抬了抬左臂,让头枕着左臂弯的孩子斜躺,然后缓缓的摇,不住的哄。
果不其然,小家伙很快安静下来,渐渐入睡,睡得很香。
黄姈将女儿交给奶娘抱,听隔壁院子的哭声也停了,便转过去。
另一边,赵孟娘成功把女儿哄得睡着了,也交给奶娘照顾,自己总算得以脱身,见正室来了,赶紧迎上前。
“孩子睡着了?”
“回娘子,睡着了。”
“那就好。”眼圈有些发暗的黄姈,看着眼圈有些发暗的赵孟娘,笑道:“你也辛苦了,抓紧时间打个盹,补补觉。”
“作场的事情,还没办完呢。”赵孟娘看看书案上放着的资料,“如今时间紧迫,得赶在乱起来前,多赚些钱。”
“那也得注意休息。”黄姈吩咐着,虽然她自己也顾不得休息,一边带孩子,一边管着家里产业。
“娘子,李郎何时回来?”赵孟娘低声问,黄姈摇摇头:“他自有安排,时机合适,就会回来。”
“我们在家,只管照顾好孩子,看好产业即可,知道么?”
“是,妾明白了。”赵孟娘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黄姈交代了一些事情,转身离开,家里事务繁杂,她可没时间休息,李笠在外面玩命,她又如何能偷懒?
今年七月,黄姈和赵孟娘相继临盆,生的都是女儿。
黄姈做完月子,就忙着操持家务,而李笠在建康也忙个不停。
李笠到建康,任东冶监作,献新式炼钢法,其实是利用东冶的资源,大量生产精铁、钢,然后趁着时局混乱,把各种铁制品及物资偷运出来,运回鄱阳。
顺便浑水摸鱼,把太常寺乘黄厩的好马给“摸走”。
“摸”到的马,走陆路回来;“生下的孩子”则是装船,走水路回来,看上去好像很轻松,但黄姈知道这一点也不轻松。
浑水摸鱼,如何判断水浑了?
如果水不够浑就伸手,会被人抓个现行,后果不堪设想。
若下手晚了,不但摸不到鱼,还会摸到毒蛇,被毒蛇咬死。
想到这里,黄姈佩服夫君的胆量,对其办事能力佩服不已,如今叛军攻入建康外城,围了台城,混乱之中,谁也不知道这些马和东冶的物资到底归谁了。
但是,李笠却没有跟着回来,而是留在烽烟四起的建康。
侯景逆贼已经围了台城,也不知现在,战况如何。
黄姈想着时局,回到寝室,从上锁的柜子里拿出一封信,信是李笠亲笔所写,共有两封,内容一模一样,经由水、陆两拨人一起带回来。
在信中,李笠报了平安,又交代一些事,还叮嘱黄姈和赵孟娘,既要照顾女儿,也要照顾好自己。
黄姈看着已经反复看了许多遍的信,看着信上熟悉的字迹,想到李笠奋笔疾书的样子。
浑水摸鱼还没结束,李笠留在建康,要有所作为、随机应变。
为此,必然承担巨大风险,黄姈担心不已,但现在能做的,就是把家务处理好。
这次,她没能给李笠生儿子,赵孟娘也是,所以黄姈觉得有些遗憾。
大乱将起,李笠不可能置身事外,那么随时有可能出意外。
她将信放在胸口,喃喃:“三郎,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
新的一年,一月,大雪纷飞,秦淮河南岸大片民居,已化作残垣断壁,建康城一片萧瑟,昔日繁华不再。
李笠站在一处破败的房子前,看着眼前皑皑白雪,又眺望远处的建康内城——台城,看着台城周围冒起的一缕缕浓烟,陷入沉思。
十月下旬,叛军攻入建康外廓,围台城,昼夜攻打自今,而各地勤王军队,也已陆续抵达,他陆陆续续听到一些消息,感觉战事不乐观。
十一月初,叛军攻破台城东南、秦淮河北的东府城,而西州城以及长江边上的石头城也已沦陷。
先前,率军进攻寿阳的邵陵王萧纶,得知叛军渡江占据采石,立刻回师、马不停蹄往建康赶,于广陵渡江,在江南京口登岸。
然后向西面的建康行进,在建康东北的蒋山边上扎营,十一月底,于玄武湖东南畔和叛军交战。
结果先胜后败,麾下兵马溃散。
十二月,鄱阳王世子萧嗣率领的勤王军自江北渡江,抵达建康西南,驻扎江上蔡洲。
随后,从衡州赶来勤王的衡州刺史韦粲,及其表弟、司州刺史柳仲礼也抵达建康西南郊,这位韦使君,是皇太子的心腹之臣,名将韦睿的孙子。
与表亲柳仲礼一样,是将门子弟,为梁国“原产大将”。
十二月底,勤王诸军汇集,在秦淮河以南安营扎寨,诸军共推柳仲礼为大都督、勤王军主帅。
与此同时,侯景大规模解放奴婢,声称无论出身如何,只要为其效力就有官做,女人管够,米饭管饱。
只要立功,就能升迁,做人上人。
于是,越来越多的奴婢投入叛军阵营,叛军兵力暴增。
正月初,韦粲率军度过秦淮河,在北岸扎营,却因为大雾耽搁了时间,叛军趁其立足未稳,全力进攻。
交战中,韦粲及众多韦氏子弟阵亡,为国捐躯,柳仲礼率军来救,差点杀了参战的侯景,但自己也身负重伤,差点没于阵中。
接连两场大败、损兵折将,让勤王军士气颇受影响,也让留在建康外围、等着进展的李笠,大失所望。
毫无疑问,梁军的战斗力不行。
兵太差了。
不是李笠对以身殉国的韦粲等将帅以及无数阵亡士兵不敬,确实是官军的军纪太差:勤王军抵达淮水南岸,不想着备战,而是先烧杀抢掠。
他们烧杀抢掠的目标,是建康百姓,是国都的居民!!
无数妇女被这些勤王将士从家人手中抢过来,拖进军营里为所以为,无数百姓被勤王军士兵威逼恐吓,把家中值钱之物以及粮食拿出来“买命”。
如此行为,让李笠这个旁观者见了,只觉脑袋发胀、怒发冲冠。
虽然不是所有的勤王队伍都这么做,但可以说是普遍现象。
侯景叛军刚入城时,大概是为了收买人心,军纪还算严明,各部将领对于部下的约束尚可,没有大规模的烧杀抢掠发生。
后来,随着速攻台城失败,围城时间变长,叛军军纪开始败坏,百姓们开始倒霉。
被叛军祸害的百姓,日盼夜盼,盼着王师来救他们,盼着勤王军将叛军歼灭,结果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干的是什么事?
是烧杀抢掠的强盗,不干人事,和叛军一样坏!甚至比叛军还坏!
如此军纪败坏的军队,如何吊民伐罪?如何解民倒悬?
本该在道路两旁壶浆箪食以迎王师的建康百姓,如今一个个吓得躲起来,不敢接近勤王军的营地。
人心,就这么做没了。
李笠认为,若一支军队不得普通百姓的民心,但够残暴、能打胜仗,那倒罢了,别人只会屈服,不敢多说什么。
结果勤王军欺负百姓给力,平叛不给力,接连吃了两场大败仗,小败不断,可想而知接下来,会有多少人投向能打的叛军。
李笠之前就听说一件事:侯景让权臣朱异的家奴穿上官服,骑马在城外招摇,对着城上的朱异喊话。
说朱异花了几十年,才做到中领军(禁军主帅,意味着皇帝的极度信任),而他投了侯王,马上就是开府仪同三司的大官。
这一次展示,让更多的奴婢起了心思,纷纷投入叛军阵营。
此时,仿佛侯景是光芒万丈的解放者,对于许多梁国贫民和奴婢来说,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而梁国君臣,则是作恶多端的奴隶主。
数十年的压迫,如今来了个大反噬,谁对谁错,说不清。
对于许多奴婢和百姓而言,投了叛军后,若叛军成事,自己搞不好能有一场富贵;而投了官军,官军不把自己当人,又打不赢叛军,那么何来的富贵可言?
对于普通人来说,投到明显可见的胜利者一方,是保命的最佳选择,哪怕这胜利者道德败坏,行的是大逆不道之事。
而叛军得了源源不断的人员补充,与勤王军的兵力对比不再悬殊,对峙起来更加有把握,攻打台城更不缺“炮灰”。
如今是太清三年一月,台城被围已有两个多月了,李笠觉得如果勤王军不能有所突破,战事再这么持续下去,历史的车轮必然驶入原本的轨迹。
身后响起脚步声,一名着甲侍卫近前,向转过身的李笠说:“李监作,世子召见,请随我来。”
李笠应了一声,跟着对方,向前方绵延的军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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