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满天乌云,淮阴郊外,演武场地里,大量骑兵正在行进,围着一个军阵绕圈。
转到东北方向,骑兵勒马,然后下马。
一部分人手持步弓,对军阵里的“稻草兵”放箭,掩护同伴冲锋。
冲锋的一部分人,同样手持步弓,却不放箭,以左臂上绑着的小团牌(圆盾)护在面前,步行向稻草兵们接近。
接近到军阵外沿,以重箭近射,射那些“稻草兵”,然后搬开摆在外沿拒马、鹿角,拔刀冲了进去。
这时,在数十步外掩护射箭的下马骑兵,已经上马,策马向军阵扑来。
不过因为是演习,所以没有真的沿着“缺口”冲入军阵中,而是从左右绕了过去。
一套完整的骑兵下马作战战术,行云流水般完成。
远处,李笠看了看怀表,对战术的时间控制很满意。
然而观看战术演练的皇子们,觉得莫名其妙:骑兵下马步战,和步兵肉搏,这不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么?
“骑兵下马作战,有时候很有必要,特别是对上列阵完毕的敌人。”李笠给儿子们做讲解,“骑兵接战时,并不一定要骑马。”
光靠讲理论来分析战术,没有实战经验的人很难理解。
李笠安排了一番后,让儿子们各自拿了一根矛,不着甲,不戴兜鍪,跟着自己,向那稻草人军阵走去。
“现在,我们父子是被官府征发的百姓,随军作战,赶赴前方增援,武器就是一根长矛。”
李笠一边走,一边说:“走在原野里,心慌慌,为何?敌骑随时会出现。”
皇太子李昉看看前后,见自家父子构成了一个小队,觉得颇有意思。
李笠看着远处开始接近的骑兵,说:“突然,敌骑来袭,数百骑在视线里出现,来势汹汹。”
“而我们四周,空荡荡一片,怎么办?”
“结阵,结步阵”有皇子回答,李笠点点头:“那就,快!跑!”
他带着儿子们拔腿就跑,跑进稻草人组成的“步阵”里,一个个气喘吁吁。
而骑兵已经凑过来,在外围绕圈。
骑在马上放箭。
当然,这是演习,所以射的箭是专门准备的茅草,且专门往半空射,而不是射人。
饶是如此,置身于稻草兵步阵里的皇子们,看着头顶上不时飞过的“箭”,还是觉得有些心惊:
即便是茅草,眼睛被射中的话就瞎了!!
“我们很害怕,因为敌骑绕阵放箭,箭矢到处飞,而我们身上没穿铠甲,也没戴兜鍪,只要中一箭,不死也残。”
李笠缓缓说着,渲染着气氛,皇子们看着外面尘土飞扬、“流矢”乱飞,很快“入戏”。
绕圈的骑兵很多,射出的“箭”,真是箭如雨下啊!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敌骑不停放箭?”李笠问,李昉回答:“用步弓对射!”
李时也附和:“对,用步弓对射,步弓射程可比骑射所用骑弓射程远多了!”
其他几个皇子也反应过来,想到了这个答案。
李笠点头:“对,我们有步弓手,可以和敌骑对射,他们骑在马上射箭,用的是骑弓,射程不及步弓。”
这一点,皇子们听父亲说过,步弓有效杀伤射程,大概是七十步,骑弓的有效杀伤射程近得多。
实战时,骑兵一般是在二十步左右距离放箭,所以单纯对射的话,骑弓射不过步弓。
李笠继续“旁白”:“现在,我军稳住了阵脚,无论是战兵,还是随军青壮,挤在一起,到处都是人。”
“着甲的战兵,手持长矛守着外沿,又有步弓手对外放箭,敌骑无机可乘,只能在外围转圈...”
他看着儿子,问:“这种时候,你们还害怕么?”
“不害怕!”皇子们摇头,确实,即使身处稻草兵阵中,只要骑兵不过来,他们就没那么怕了。
李笠又问:“所以,即便我们当中,许多人未着甲,也不会武艺,更没杀过人,心也稳了许多。”
“因为外围有障碍物,有着甲战兵,用长矛、步弓和敌骑对峙,他们冲不进来,所以我们不怕。”
李笠说完,吹响哨子,不一会,绕圈的骑兵们下马,然后列队,开始徒步向稻草兵军阵冲锋。
皇子们看着这些下马下马骑兵向自己冲过来,以小臂绑着的团牌挡在前面,向着自己快速逼近,竟然有些发憷。
“这时!!敌骑下马,向我们步行冲锋了!”李笠依旧兼任“旁白”,渲染着气氛。
“他们身着重甲,所以即便身中数箭,也仿佛没有事一般!”
“距离越来越近!他们弯弓搭箭,箭是什么箭?短矛一般的重箭!箭头如矛头!”
“三十步,二十步,十步!这些身着重甲的下马骑兵,在十来步距离,对我们射箭,还专门射脸!”
“中箭者,即便带着兜鍪,都被箭矢射透头颅,喊都喊不出来,直接倒地死了!”
“冲来的下马重甲骑兵,弃弓,拔出刀、斧、锤,搬开障碍物,直接向我们冲来,砍翻外围着甲战兵,杀进来了!”
“怎么办?我们不会打仗,我们没杀过人,我们...我们身上没有铠甲,刀砍下来,就会断手断脚,就会死!”
李笠一番渲染,加上演习的下马骑兵确实挥舞兵器、气汹汹冲进来,让从没打过仗的皇子们愈发“入戏”,吓得汗毛倒竖。
只觉得双腿发软,喉咙干得厉害。
“啪”的一声,李笠拍了一下巴掌,把皇子们的思绪拉回现实。
“明白了么?”李笠问,几个年纪小的皇子们眼神迷茫的看着他。
“孩儿明白了!”李昉回答,他真的明白了,说出自己的看法:
“若目标,是结阵完毕的步兵,我军骑兵正面冲不动,接下来,仅仅是在外围绕圈对射,其实才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
“用短射程的骑弓,和长射程的步弓对射,纯属浪费时间。”
“对方若有大量未着甲的兵,可以下马,以步弓攒射,能够极大降低对方士气。”
“与此同时,依仗重甲优势,冒着箭雨发动徒步冲锋,先是重箭近射,然后白刃血战,击破其军阵外围着甲战兵后,突入阵中。”
“阵中,那些未着甲的兵,甚至随军青壮,是没有勇气和身中数箭却依旧奋勇作战的重甲兵交手的。”
“只要突入步阵一角,就能击溃对方士气,那些溃逃的人,会直接导致本阵大溃败,阵型散乱。”
“这时,其他骑兵再发动追击,敌军就完了。”
李昉这么一说,其他皇子明白了。
李笠补充:“打仗时,羸兵在双方对射时,尚且有勇气维持阵型,可一旦爆发白刃战,羸兵崩溃是一瞬间的事情。”
“并不是所有的兵,都能有铠甲、兜鍪,所以,许多军队中,大半兵卒都是无甲兵,他们面对箭雨,面对披坚执锐冲到面前的甲兵,其实并没有太多勇气。”
“所以,活用骑兵下马突击战术,有奇效。”
这可不是李笠忽悠儿子,实际的战斗中,骑兵下马作战是常有的事,若是一味强调骑兵必须骑马作战,那才是脑子有问题。
当然,前提是骑兵必须着甲,下马后,就直接变成重步兵。
李时忽然冒出一句:“怪不得历代官府都要禁铠甲,私藏铠甲者,视同谋反。”
李笠笑起来:“对喽,一个着甲的大汉,面对毫无武艺的普通人,一个打十个都不是问题。”
“战场上,十来个甲兵,可以追砍一群无甲兵,如狼入羊群...”
“所以,官军必须提高披甲率....”
远处,段韶和几个武官,看着一群战马上披着的新式马铠。
楚军骑兵,若披挂马铠,一般是半具装,只具备正面防护。
即给战马佩戴面帘(面甲)、鸡颈(脖甲)、当胸(胸甲),身甲和搭后则免了。
如此,可以减轻至少一半的重量,让马匹的体力能持久些,跑起来速度也快些。
而马铠,除了整体化的面帘,要么是传统的扎甲形式,要么是环锁铠,或改进的布面甲。
现在,新式马铠,各主要部分,和面帘一样,全都是整块铁皮。
即便要披挂身甲和搭后,也是几块大铁皮制成的铠甲。
一匹披上全套新式马铠的具装战马,看上去就是一匹铁马。
至于骑兵...
段韶看着那些身着怪异样式铠甲的骑兵,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
徐州寒山的铠甲作场,因为冶炼技术的改进,现在已经可以低成本(相对而言)、大批量制作出大块的匀质熟铁板(铁皮)。
然后,以此制作新型铠甲。
这种铠甲,与扎甲、布面甲截然不同,用整块铁皮,分别制作身甲、肩甲、臂甲、腿甲、胫甲。
人穿上这种铠甲,就像一个铁人:躯干、四肢都是铁块。
却又有些滑稽,因为身甲为前后两片,合在一起后,看上去像龟壳,或者说像蛋壳。
所以人穿上这种铠甲,就会有一个圆滚滚的大肚子,仿佛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
想要弯腰,无法正常的收腹弯腰,必须挺着腰“扳”下来,有些不方便。
但不能小看这种铠甲,因为这种铠甲从结构上来说是“硬甲”,有自己的“硬度”,并与人的躯干有间隙。
遭到铁锏、铁锤等钝器击打时,壳状身甲变形,却不会伤到人的躯干,譬如胸膛、后背。
所以对于钝器击打的防护,要比“软”的扎甲和布面甲强。
而且,这种铠甲,为厚度均匀的熟铁皮所制,防箭射、防刀砍的能力很强,可以说,每一两铁的重量,都用在了防护上。
不像扎甲、布面甲那样,皮条、铆钉、布衬等结构用料,对防护并没有作用,但分量却不轻。
还有一点,这种硬壳结构的身甲,重量由腰部承担,所以不需要肩膀承担重量,没有寻常铠甲那种“压肩”的感觉。
骑兵穿上这种铠甲,骑着同样披挂新式马铠的战马,看上去,真是名副其实的“铁人、铁马”。
“来来来,超长马槊,架起来,架起来!”
呼喊声中,段韶看着这些新式具装甲骑,将一个个超长马槊架起来。
超长马槊,顾名思义,长度超过一般马槊,正常情况下,人是无法单手使用这种马槊的,想要维持平衡都难。
但是,新式骑兵铠甲的蛋壳状身甲上,有“槊架”。
可以让骑兵一手扯缰绳控制战马,一手控制超长马槊,直接对列阵完毕的长矛阵发动正面冲锋。
超长马槊为二段结构,刺入人体或者障碍物后,会在连接处断开,免得反冲力将骑兵冲下马。
当超长马槊断开,骑兵也已经撞入阵中,丢下马槊的后端,然后拔刀,或者挥舞锏、锤,奋力挥砍、砸甩,那就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所以,楚军的新式具装甲骑,冲击步阵的威力大增。
那些拿着普通长矛或者步槊列阵的步兵,面对这种用超长马槊正面冲锋的“凶猛”具装甲骑,恐怕撑不了多久。
段韶亲自体验过这种新式具装甲骑的冲锋威力,所以知道大事不妙。
李笠磨刀霍霍,准备数年,差不多要对齐国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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