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地上,立着一排木桩,木桩之间布设着一道新式铁丝网,仅从外表上看,和军中之前已经使用的蛇腹形铁丝网并无太大区别。
数名骑兵策马接近铁丝网,行进方向与铁丝网平行。
距离靠近到数步之后,骑兵投掷出多头绳索,使得子绳上的带刃铁钩勾住铁丝网,然后策马转向,向外冲。
绳索绷直,将铁丝网扯起,却无法将其扯断,速度刚起来的马,很快停下,因为绳索末端系在马鞍上,被扯住了。
马和铁丝网的较劲很快有了结果:多头绳索的子绳纷纷崩断,马继续向前跑,身后拖着断了的绳索。
在远处观看的李笠,对改良铁丝网的表现很满意。
所谓的改良,就是给蛇腹型铁丝网加上筷子粗的“骨线”,直接对抗带刃铁钩的拖割,使得骑兵依靠“九头蛇”索具来快速破坏铁丝网的企图落空。
这样改良,优点有了,缺点也放大了:重量增加,运输、布设时更加费力。
但为了保命,为了打胜仗,这样的代价值得付出。
骑兵离场,几名步兵入场,他们肩上各自扛着一卷草席向铁丝网前进,然后将草席铺在铁丝网上,再从草席铺出来的“通道”轻松翻越铁丝网。
造价不菲的防御神器铁丝网就这么被破解了?
“训练有素,不错。”李笠点点头,对陪同参观的将领笑道,又对那几个演示翻越铁丝网的兵卒挥挥手。
铁丝网再怎么坚固,终究只是一种防御器械,本身并无攻击能力。
如果布设好的铁丝网无人值守,迟早是要被突破的,无非快慢而已。
破铁丝网的手段有不少,可以是以草席“铺路”,亦或是用铁钳钳断铁丝。
实战时,若进攻方舍得投入兵力,以弓箭兵作掩护,压制铁丝网后守军,然后刀盾兵前出,用大铁钳破坏铁丝网,
这种时候,防御方必须有足够的“伤害输出”,才能击退敌军的进攻,然而仅靠弓弩,未必能快速杀伤身着重甲的大量突击步兵。
所以,徐州军使用铁丝网时一般会配燃烧罐。
若敌军敢用人海战术突击铁丝网阵,徐州军就来个活人大串烧,反正煤膏油(煤焦油)管够,就不知敌军的兵够不够烧。
即便敌军派出骑兵用特制索具来破铁丝网,有了燃烧罐做防御辅助,这种攻势都是浮云。
而没有燃烧罐的王僧辩大军,因为无法阻止敌军以新式战术破坏铁丝网,也未能及时防御破网而入的敌骑,自然就被打崩了。
新一轮演练开始,两队伍模拟攻防,演练项目为重步兵突击战术。
正常状态下,上万军队交战时,双方步阵之间会相互“挤”上大半天,从早上打到下午,体力消耗得七七八八,哪一边先顶不住,哪一边就会倒霉。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步阵以长矛兵为主,双方大量长矛对捅,势均力敌。
想要正面突破长矛阵,难度很大,因为密密麻麻的长矛如同树林一般,突击的步兵根本就招架不了当面捅过来的无数长矛。
所以,有经验的将领都知道步阵对撼耗时不短,一般都会用两翼骑兵出击,寻找机会破敌。
实在不行,就等到下午时再“发力”。
那么,如果能够有“专业”的正面破阵突击战术,当战斗刚开始时就把敌军步阵击破,足以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迅速让对方进入“兵败如山倒”时间。
这样的战术,可能出现么?
李笠看着列阵完毕的演练队伍。
他花了那么多钱练兵,练出来的兵和将,就一定要是最“专业”的,步兵也好,骑兵也罢,以及兵器、铠甲和各类军械。
要对得起花出去的无数钱粮。
哨声响起,演练开始,李笠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兵发动进攻。
。。。。。。
夜,巡城的李笠,登上一处巡铺的望火楼,看着东面那火光通明的不夜坊、如意坊及常乐坊方向,颇有感触。
寒山的夜,能有灯火璀璨如繁星的地方,一处是寒山堰附近的作场区和港区,一处是城东的“商业区”。
其他住宅区,到了晚上,总体上来说都是一片漆黑。
夜生活在古代和大多数平民无关,别的不说,就说大规模照明(相对而言)的成本,就不是寻常人家可以承担的。
而寒山因为可以获取廉价的大量煤炭,所以能够制备煤气,然后以煤气灯照明,大规模照明成本相对较低。
于是,相继有了不夜坊、如意坊、常乐坊这种通宵经营的娱乐场所,即便是一般人,也能花钱在里面通宵达旦寻欢作乐。
当然,根据消费不同,能享受的服务和快乐各有不同。
但即便是囊中羞涩的人,也能在这三个坊里获得一席之地,那就是在拥有“长明灯”的书棚看书。
书可以在书摊那里租,也可以自己带去。
这是给贫寒学子的福利待遇,让满是铜臭味的三坊散发些许“文学气息”。
李笠收回视线,问值守的巡役:“家里几口人?”
“六、六口...”那巡役是个中年人,有些紧张,李笠笑起来:“都安顿好了?住在哪里?”
“住下了,就在役坊里。”
“住得如何?饮食习惯么?”
“住得好,吃得好,可好了...”中年人渐渐放松,因为李笠一直笑眯眯的,没有丝毫“官威”。
两人聊着聊着,聊到中年人的经历。
中年人姓王名顺,淮南钟离人,上无父母,和内人拉扯着四个子女。
之前一家六口依附在一个庄园,给庄园主干活,什么活都干,年幼的子女也得去割草、拾柴干杂务。
一年忙到头,累得不行,却也只能勉强果腹。
后来,主家的恶仆开始给他们下套,想让他们借债周转,于是利滚利欠下几辈子都还不完的钱,最后就会被迫卖身为奴。
王顺见情况不对,硬着头皮带家人离开钟离,勉强凑够了船费,往传闻中每天都有“今日招工、男女不限、待遇从优”的徐州寒山而来。
来到寒山,发现这里果然到处都在招工,内人要带着四个子女,没法去干活,于是王顺去做工。
但他种了一辈子地,不太会在作场里干活,见着轰鸣的机器就害怕,换了好几个东家。
过了两三个月,靠着打短工的收入,勉强让家人糊口。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子女半大不大,也没法找到像样的活干,这时,正好官府实行役兵制,王顺听了宣传,权衡利弊,就应了募。
于是,一家人立刻搬进役坊“家属区”,住上了崭新、牢固的“楼房”,房间虽然不大,但好歹每个人都有床睡,不用挤在一起。
这里的租金很便宜,又有公共食堂,所以住和吃的开支大降。
又有托儿所,“托管儿女”的费用不高,于是子女们白天就在托儿所和其他役兵子女“上课”,还管饭。
他内人根据安排,做了托儿所的“保姆”,在托儿所“上班”。
内人每天带着子女去托儿所,自己顺便“上班”,“下班”后,带着子女回家,一举多得,还能有不错的“工资”。
没有后顾之忧的王顺,身为巡役,和其他几个同袍在城中巡铺值守,日常职责就是维护治安,以及“消防”。
维护治安,就是简单的维持秩序,巡夜、给人指路、捉蟊贼等。
当然,若遇到凶徒当街杀人这种恶性治安事件,另外有人负责。
消防,就是在望火楼上观察四周,一旦发现火情就要示警,并且带上“专业”的救火设备,赶赴火灾发生地救火。
此外,巡铺旁边有告示牌,经常张榜公告公廨的各项政令,巡役们要负责向观众们讲解。
寒山城里的巡铺,大概是每二百步就设一个,每个巡铺有三到五个服巡役的役兵,所以简称巡役。
随着役兵制度的实行,巡铺已经铺满了寒山城(南北二城),有大量诸如王顺这样的巡役日夜值守,定期轮换。
当然巡役不只是在巡铺值班,而是替代了许多库吏、门吏,在公廨里值守,担任着后世名为“保安”的职责。
王顺对于自己的新身份很满意,役兵以三年为一期,到期后如果他愿意留下,就能继续做役兵,不愿意则可以离开。
当然,一旦离开,全家都得从役坊搬出去,役兵家属能享受的福利——安排工作,自然也就没了。
“三年期满,你打算留下来么?”李笠问,王顺点点头:“嗯,我和婆娘笨手笨脚,不会在作场里干活,如今这样,就不错。”
“等儿女到年纪了,就去作场做工,一起攒钱,请媒妁帮忙,女儿嫁个寻常人家小子,儿子娶个寻常人家娘子,这日子,可就稳了。”
这是李笠想要通过役兵制给百姓传达的又一个希望,现在,他在王顺的眼睛里看到了。
李笠认为,专业的朝廷,就要收钱(赋税)办事,外御强敌,内治天灾人祸,履行朝廷应该履行的职责。
让百姓安居乐业,而不是在痛苦中挣扎,看不到希望。
不能让百姓一年忙到头,收获的却只有绝望。
然而专业的朝廷,必须由专业的“团队”来维持运作,这支团队对成员的要求,是能力,而不是出身。
事实证明,腐朽的士族和制度,已经无法履行这一重任。朝廷总体而言根本就不专业,无论是打仗,还是民生。
其中也包括收税。
正经的税都收不上来,就想着捞偏门,还敢称“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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