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去了，好好陪着三爷，哪儿都不去了。

        经不起车子的长途颠簸劳顿，坐在副驾驶的桑荫迷迷糊糊中睡了醒，醒了又睡，脑袋嗡嗡的，人生第一次有了一种非常脆弱非常无力的感觉，非常！这跟刚开始为了给三爷看病她去卖血的感觉完全两样，那时候的桑荫家里没米，手里没钱，可是那时候她就凭着电线杆子上的小广告儿，一腔孤勇的去卖血去了，无所畏惧。

        想想看，如果初雪说得是真的，如果鬼王陈香所说不差，那三爷曾经跟黑三爷的青盐湖大战，真正沉尸湖底的应该是桑三爷，黑三爷通过借尸还魂术法占了桑老三的躯体，这一借就是……二十年。

        其实在第七年，也就是借尸还魂术法到达极限的时候，三爷是可以走的……，桑荫还在睡梦中，眼泪就又爬了一脸。算算，如今都快第三个七年了，以三爷的修为，他想借谁的躯体就借谁的躯体，他想活多少年都没问题，可是……

        为什么旋转乾坤只能让时间停顿三秒？桑荫心里多少恨！现在她想让时间往回倒，倒到没见过初雪那时候……不，还得往前，那还得没见过小宛……。

        值得吗？三爷？为了我这么一个没人要的无父无母的孩子？

        桑荫想起了假装痴呆的三爷，痴呆……或许是装的，可是……体力，精力，装不了……。

        昏昏沉沉中，桑荫感觉自己仿佛正走到一条悬崖边儿，她想跳过去，可是悬崖太宽她怎么也跳不过去，身体忍不住一个痉挛，桑荫惊恐地睁开眼睛看了看，又陷入了昏沉沉的梦里。

        桑荫的一举一动，睡梦里的抽泣，不断拿手擦拭的眼泪，就连一向能言善辩的陈星河都不知道说什么了。他一边开车，一边注意着蜷缩在座椅里默默流泪的桑荫，想说些什么，却连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

        在陈星河想来，黑三爷、桑三爷不是差不多吗，都不是爷？有啥好哭的？

        陈星河早就猜到了这其中的蹊跷，他也一直不知道怎么去跟桑荫说明。而且经过了这次外公假死事件，几个小伙伴儿陪着他日夜兼程赶到童话村，他甚至知道了更多，但是……陈星河发现他还是没有办法跟桑荫去说明白，这也……说不明白。

        是不是正如当年三爷的心思啊？不用说，三爷对桑荫悉心教授，栽培，爱重有加，陪伴成长，看见了三爷，陈星河就像看见了外公，不由自主的就觉亲切。三爷跟他的外公一样，所有的江湖旧事都拿来当故事讲给一个孩子听，但惟有自家身世这一件事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就错。

        陈星河也是这次回去，外公才告诉了他司马家的秘密，和神陵的秘密。

        其实关于桑三爷真正身份是黑客门黑三爷这事儿，如今由初雪点破，虽然看起来很不合常理，但陈星河明白，最不符合常理的往往才最有效，最直接。如果这事儿总得要由一个人点破，那无疑就是黑客门，如果这事儿总得要一个人去承受，陈星河却希望是他自己，虽然陈星河明白大家都是无父无母的孩子，但女孩儿总归是女孩儿，陈星河甚至觉得黑三爷更厉害一些，堂堂黑客门门主，那是令天下都闻风丧胆的人物，有什么不好吗？人他不还是那个人？但你看看，贵为王子如何？真凰转世又如何？你这辈子是个女孩儿，还不是为这点子事儿哭得个稀里哗啦？

        女孩儿心事都是诗，理解不了！真的理解不了。

        陈星河东想一会儿，西想一会儿，想哭，又想笑。狗日的人生，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几年！从前陈星河虽然想起来他西南陈家一门个个短命，但他顶多也就自嘲地笑笑，死就死，谁怕谁！人生不过一场体验，老子体验完了就走，有啥好怕的？退一步说，你就是怕，难道命运到你头上会仁慈一点儿手下留情吗？不见得吧？所以人生他就主打一个一场游戏一场梦，死了了不起就是个全剧终。

        可是如今看着抽泣的桑荫，陈星河突然想外公说得或许没错，无论是司马家还是他西南陈家，命运已经如此了，不按常理出牌才可能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千年孤独冤屈的公子扶苏，不是没按常理出牌吗？老子要去寻找答案，主打一个不服，就干！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无所谓！

        而且桑荫，你有母亲，你母亲是李曼瑶。陈星河望了一眼蜷缩在座椅里的沉沉睡去的桑荫，轻轻叹了口气。

        好好睡一觉吧，睡一觉，一切都好了。

        车子经过一路的颠簸辗转，当终于行驶在河南广袤无垠的平原上，车上睡醒的人群发出一声惊呼，都忍不住把头探到窗口，一睹平原传说中的一马平川。

        河南，天下粮仓！

        冬月里，广阔无垠的平原上一垅又一垅的青色麦苗儿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目之所及，无山无川，树木凋零，光秃秃的树木枝桠徒劳地抻直冬日冷硬的枝条，却留不住一片春天的树叶。一个又一个陌生的村庄从窗外一闪而过，因是傍晚，颜色橙黄的落日余辉洒在遥远的青色的地平线上，洒在田间、地头伶仃的老树上，看起来无比的清冷，和辽阔。

        陈星河把车子停在一处镇子上，下车先跺跺脚，一路开得腿都麻了。然后喊人下车，说先吃饭吧，随便找个馆子吃点儿东西再回去，离家还有几分钟。

        说是镇子，因是晚上，满街走得好像也见不着几个人，可能也是因冷的缘故。宽阔的南北长街两头望望，幸好还有几家饭馆开着门。

        只是这时候也不知道哪里传来的豫剧慢板过门儿声，悠扬的二胡和着咿咿呀呀唱戏的声音，在这个冬日的晚上显得尤其的诡异。

        “你知道你家咳咳咳……你家……咳，这是哪儿里在唱大戏吗”？王一下车，先喝了一口西北风，呛得说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也听见唱戏声了”？

        “废话！那么大的锣鼓喧天声儿，谁听不到？对了陈星河，你找到你家门口嘛”？

        “我又不是没回来过”。那叫回来过？那叫路过！陈星河想起来自己浪荡江湖的几年时间里，曾经路过家门口儿几次，但是也是给父亲烧了纸就走，远远的看自家院子衰草枯杨，门户儿清冷，他就远远地看两眼就走了。

        桑荫揉搓着红肿的眼睛下得车来，初雪和哑巴玲一左一右跟着，特别是初雪，远也不是，近也不是。跟得小心翼翼。

        几人就进拐进一家馆子找地方坐了，河南人热情，老板一看来生意了，赶紧满脸堆笑地上来问贵客来吃饭哈，饺子面条大米饭，吃啥都有！

        王一接过菜牌也不看，闭眼就点糊辣汤，老板说贵客可能不是河南人，糊辣汤这玩意儿是早餐，早上才有。

        陈星河要笑死了，用胳膊肘捣了捣王一，说菜鸟儿了吧？一天光在网上看一些地方美食，但美食也分个时段不是你想吃就能吃！陈星河跟老板说随便几碗面行了，烩面，对烩面，来两盘羊肉。

        老板听了，匆匆跑到灶台忙活去了，一边叫正在洗菜的老板娘赶紧切两盘上好的羊肉。

        原来烩面用手是拉的！一块和好的面放上一段时间，又软和又劲道，拉又薄又宽的几条，下到锅里煮。老板一边拉面一边跟陈星河几人话家常，当听说陈星河是不远处陈庄的，又是一阵莫名惊诧，“你陈庄出事儿了，你是来找事儿……不是，你是回来看戏的”？

        啥玩意儿就就就……看戏了？陈星河看着老板问，“出啥事儿了”？

        “你听到外面开大戏的声音了”？

        “真有人在唱戏？我说听着又不像谁家收音机里的声音，没这么响亮”。

        初雪听着陈星河和老板你一言我一语，直皱眉头，不是做饭不能说话的嘛，唾沫星子都喷到锅里了。但是她看了看桑荫，桑荫瞪了她一眼，初雪硬是吭都没敢吭一声。

        煮好面，老板熟练地把面分别放进几个碗里，然后又是葱花儿又是香菜，绿油油地撒上，热气腾腾端上桌。王一看得是直摇头，抓起筷子把香菜葱花儿统统挑了，“我说你们河南人，都吃香菜吗”？

        陈星河赶紧叫老板，切好的羊肉留一盘不要放香菜，然后瞪着王一气不打一处来：迟早把他这个不吃香菜的臭毛病给打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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