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销售的一般口才都不错。但平时也算能说会道的华克志，此刻却真的有点尴尬，不知该说什么好。毕竟那是他内心深处，一直不愿意去触碰的无言的伤痛。况且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冯莉倒是有备而来，缓缓说道，其实我看到过你年轻时的照片，多少还有点印象。知道有这么一个哥哥，却不知，愿不愿意认我这个妹妹？

        华克志仍然没有说话。

        冯莉也沉默了。她也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这个话题。她想真心说一句对不起，因为毕竟华克志和他母亲都是受害者。但又说不出口。她想解释一番，当年她父亲遭遇车祸突然离世时，她才三岁。当中学语文老师的母亲，和一直关心她的教导主任之间，一来二去，发生了“办公室恋情”，尽管在世人的眼里，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话资料，一个太老套的绯闻故事。但是就他们而言，要跨出这一步，真不知道需要多大的勇气。一个家庭的悲剧需要弥补，但是因此而拆散了另一个家庭，难道不是同样引发了另一个悲剧？

        华克志倒是很快就释然了，和你一样，我也是第一次见面时，就想到了。毕竟你和你母亲长得太像，而二十多年前，一次非常偶然的巧遇，我和你母亲有过一面之缘。只能说，当时我觉得她真的很漂亮。而恰恰是这种漂亮，会给当时的我带来什么感受，如果设身处地地换位思考，想必你也能理解。当然，时间已过去太久，从来没有想到，还要把这种感受，从记忆的深处再翻出来。岁月如流水，曾经的痛不欲生，随着时间的慢慢消逝，总会慢慢地淡化。对于心灵的伤痛，时间是最好的治愈剂。所以，当你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问我愿不愿意，认你这个漂亮的小妹妹。尽管突然，尽管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但我还是会认真地告诉你，我愿意。为什么不呢？

        尽管来之前，冯莉的心情一直忐忑。但华克志开诚布公的这一番话，也令她解开了心结。一脸的凝重表情随之消散，脸上又浮现出少女般纯真的微笑，她高兴地伸出手去，亲热地叫了一声，哥！

        握手之后，华克志又认真地说，希望只是私下里，才会叫我哥吧？

        冯莉连忙点头赞同说，那是当然！想必你也知道，尤德化纤作为市公司，内部管理非常严格。尤其是像物流部这种每天都需要与外界联系的部门，如果发现有这种关联关系，那么毫无疑问，我的饭碗也将不保。

        华克志深有同感地说，这我完全能理解。亲情归亲情，工作归工作。以前是怎么合作的，今后也还是一如既往。我不希望，你有任何心理负担。假如我的报价没有竞争力，你同样可以不选择我。千万不要因此而影响工作。他笑着又补充了一句，哥不会怪你的哦。

        一听这话，冯莉高兴地举起手中的奶茶杯，与他碰杯，谢谢哥。希望继续能够合作愉快！

        轻松过后，彼此间好像又不知道该换个怎样的话题。于是又陷入无言的沉默。

        过了许久，冯莉才鼓起勇气说，哥，你好像还有什么想要问的吧？

        华克志不解地说，什么？

        你就不想问问，他怎么样了？

        华克志的脸色再度凝重，他努力地挤出一丝微笑，不好意思，尽管我自己都已经做了父亲。但是对于父亲这个概念，在我的脑子里，其实一直是尽量回避的。怎么样，他还好吧？

        冯莉说，两年前得了一场大病。是每年一次的例行体检时发现，前列腺特异抗原指标值严重超标，也就是前列腺癌。辛亏发现得早，快八十的人了，医生也不建议做手术。还是保守疗法，打针吃药。再加上他自己的心态也很好。经过一年多的治疗，现在指标基本上已经恢复正常了。

        华克志说，那你们照顾他了，也一定很辛苦吧。

        冯莉轻松微笑道，只要他能健健康康的，哪怕再辛苦，我们也觉得值了。哥，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说吧，没关系的。

        这么多年了，你有没有想过，什么时候也来看看他？

        一句话，好像又戳中了华克志的软肋。他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回答。

        冯莉又说，人上了岁数，最大的变化，就是容易怀旧。尤其是像他这样已经风烛残年的老人。虽然这么多年，他也很少提起。但是看得出来，他的心里真的还是很牵挂你们的。这些年他一直住在省城，几乎从来没有回过无城。我不止一次跟他半开玩笑地提起过，什么时候回无城老家看看？一提起无城，他的眼神就会变得空洞浑浊而迷茫，好像是陷入无穷无尽的回忆之中。然后总是说，叶落归根，人哪有不想起自己家乡的？但是老了，出门要坐轮椅，行动都不方便了，哪还敢有这个奢望啊？其实我知道，说行动不便，只是个借口罢了。真正的原因，是这么多年，他一直有一个没有解开的心结。他想见你们，又怕见到你们。因为在他的心里，其实一直是觉得亏欠了你们的。

        华克志被打动了，觉得鼻子有点酸，差点眼圈都红了。但他还是克制住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其实这么多年以来，无数岁月的积淀，他早已不记得，自己还有这么一位当年曾经抛妻别子的父亲。在他的脑海中，父亲早已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概念，更无法与亲情相联系。但是，当着冯莉的面，却又说不出一句拒绝的狠话。于是，只是含糊其辞地说，说完全不记得，当然不是真话。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恐怕还得给我一段时间，慢慢适应吧。放心吧，等过段时间，我会去看他的。

        此话能否当真，冯莉望着一脸严肃的哥哥，脸上的表情将信将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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