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雾缭绕。青色的烟雾迷漫在空中，在日光灯的照射下，丝丝缕缕仿佛张牙舞爪的幽灵，让会议室的空气显得分外沉重。我取下眼镜，揉了揉眼睛，试图减轻烟雾给我带来的不适感，然而收效甚微。好在我坐的位置靠近门边，我把椅子往外移动了一些，到了门边，然后轻轻把门拉开一条缝，让室外的空气从门缝进来吹到我的脸上，感受着门外空气带来的微微清新的凉意，眼睛的不适程度明显轻多了。

        中午时分，周云和其余的三个策划已经办完了所有手续，正式离开了公司。因此现在的会议，就由冷雨顶替了周云的位置，而我作为“顾问策划”，在这种周末下午的中层会议上，则是无规律的出现，所以我参不参加都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谁能告诉我，我再给多长的时间，才能获得这个Beta版本呢？”林石问道，虽然说话的对象听起来像是对全体参与开会的人员说的，但是实际上大家都知道，这个问题有资格回答的只有一个人。

        “这个时间无法估计。”宋诚说道：“现在大家已经连续加班超过六个月了，大家都已经精疲力竭了，现在大家的工作效率很低。又已经两个月没有拿到薪水，我不知道大家还能保持这样的工作状态多久，所以一旦出现问题，可能就再也回复不了以前的工作状态了。”

        随着宋诚的话语，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昨天林石为什么只给我一个月的时间。不仅仅是因为资金问题，还因为这个工作团队已经到了极限了，林石只能保证这个团队还能正常工作一个月。哪怕这第三个月的薪水正常发下来，这个团队也无法再维持更长的时间。其实私下里，我跟冷雨早已就加班问题交换过意见，只是从来没有从整体上考虑这个团队的稳定性。这个团队已经到了接近崩溃的临界点，而今天上午周云等几个策划的离职，很显然就是蛋壳上的裂缝——团队的全面崩溃，就在眼前了！我只觉得嘴里发苦。

        “如果按照目前的工作效率保持不变的话，还要多长时间完成？”林石追问道，颇有些咄咄逼人的味道，这是自我进公司以来，第一次见到林总摆出这样的姿态。难道说林总是为了让我做项目副组长造势？但是这样讨论的结果很显然是无论谁来，项目都必然失败。时间！时间！最大的敌人是时间。怎么样让整个团队多工作哪怕一天，都是一个很令人头疼的问题！

        “大概……六个月吧。”宋诚无力的回答。很显然他已经无能为力了。项目的完成时间表和团队崩溃的可能时间表相差太远了，换了任何人都不可能完成这样的任务。

        “那么，好吧，我们来做一个表决。”林石从他的位子上面站了起来，伸手把面前的烟盒子拿起来，却发现里面已经空了，随手把烟盒扔在桌面上，眼光在大家面前扫了一圈，然后走到冷雨面前，伸手拿起冷雨面前的香烟盒子，抽出一支，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然后猛然把烟雾都喷了出来：“你怎么抽这么差的烟？”

        冷雨伸手拿起林石扔下的烟盒，自顾自抽出一支点燃，说道：“老大，我也不想啊，不现在没钱了，有烟抽已经不错了，好烟不是我们这种人抽的啊。”我斜瞅了一眼，那是一包“红豆”，市面上零售两块五一包的那种，算是最便宜的卷烟了。

        林石笑了笑，说道：“我们的项目还要不要继续？大家各自发表意见吧。不用顾忌我。如果大家都不想做了，我们就这么散了，免得大家都吊死在一棵树上。”

        “散了吧。没戏了。”宋诚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随便。”被尊称为“朱老师”的三维美术主管朱校骞说道。

        “什么叫做随便？”林石气乐了：“你能不能表达一下你的意见？到底要不要继续？”朱校骞在项目组中年龄最大，资历最老，在95、96年国内作单机游戏的时候就入行了，当然，技术也是最好的——现在的三维美术人员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因此平常大家都尊称他一声“朱老师”。对于技术以外的所有问题漠不关心，以至于在各种会议上从来没有表达过自己的看法，而现在，他又照例来了一句随便，令所有的人都忍俊不禁。

        “随便的意思就是，你们要做，我留下来做，你们不做了，我走人。就是这样。”朱校骞说道。

        “……”沉默，片刻之后，林石说道：“下一个。”

        “做。”这是新来的逻辑程序员李峰。

        “无所谓。”这是程序主管兼逻辑主程罗旭辰。

        ……

        最后的结果，连我在内，支持做下去的人只有五人。选择放弃的有四人，弃权的有四人。

        “我说一点，我们的新的投资已经在洽谈转帐事宜，很快就会有新的资金到位。别的不说，起码最近几个月的薪水是能够保证了。这个项目，大家都做了这么久了，总该有点感情吧，难道大家就不想看到结果出来吗？”林石说道。

        “结果出不出来，已经没有意义了。”罗旭辰说道：“我们程序部已经接近于完全散架了，结果正如宋诚说的，我们都不想在一个完全看不到希望的团队里面继续虐待自己。”

        “完全散架？”林石问道。

        “是。程序部几乎所有的人都想走了。”罗旭辰说道，“我不能确定会留下几个人来，但是可以肯定地是留下来的人基本上都是新手，算不了数。”

        “都想走了？也包括你吗？”林石问。

        “嗯。”轻声地回答，但是很坚定。

        我顿时觉得心里完全空了。如果程序都走了，我还留着有什么意义。我看着罗旭辰，试图从他那里得到答案。罗旭辰个子高高的，大概有一米八三左右的身材，皮肤白皙，总是挂着腼腆的柔柔的笑容，说话也轻声细语——就是这样一个人，完成了整个游戏逻辑系统的架构和实现。他的工作总是勤勤恳恳，有什么问题找他都会很快答复。自从上任程序主管兼三维引擎主程杨智远离任之后，他就接任了这一位置。从我开始做战争系统以来跟他经常交流，对他的印象非常好。然而，现在他也要走了。本来我以为他是为了对游戏的热爱才来做的，现在看来，我错了。他是一个标准的职业程序员。他对项目本身并不关心，只是单纯的拿多少钱做多少事，所以项目的生死存亡与他无关。——如果公司的经济状况良好的话，这样的程序员是最好的。然而现在他却和我的想法格格不入——这并不是说他的选择就错了，只是个人的出发点不同而已。所以我用来说服冷雨的方法，并不适用在他的身上，我没有办法说服他。

        “什么时候走？”

        “最近两个星期吧。我会把程序该做的东西都做好，尽量不留下bug。如果以后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找我，我会解决的。”罗旭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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