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菜早已经冷了,但是没有人在意,小厅里只有方景楠与苏长青两人。
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失了王府的仪态,苏长青身子挺的笔直,表情淡然地望着方景楠。
据介绍,眼前这个年青的百户,便是这一系列事情的发动者。
“你想做什么?”苏长青直截了当地问道。
方景楠笑了笑,没有回答,所谓富不过三代,贵气这种气质,只会出现在几辈都是即富且贵的家庭当中。
而在这位名叫苏长青的王府长史身上,方景楠感受到了这种贵气。这与传说中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的大儒截然不同,他一举一动之间皆散发着一股优雅之气。
正所谓内心很不安,如何去优雅。
可是方景楠很确定,苏长青内心绝对不安,但他就是优雅从容,别管是不是装出来的,至少看着很自然。
“我们什么都不想做,只想让事情平息,恢复如前。”方景楠淡淡地道。
苏长青道:“喔?抢了王府的货物,杀了王府的人,你却想当作什么都未发生,恢复如前?”
苏长青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轻笑道:“不觉得很可笑吗?”
方景楠嘿笑道:“不然呢,你待如何?”
有些人是那种,就算内心再愤怒,脸上也不会露出一丝表情的,苏长青就是这种人。
他放下酒杯,淡淡地道:“我要知道,背后是谁指使你干的这些事。如若不说,我王府的卫队将把你们全部拿下。”
苏长青说话的时候很平淡,就像两个人在聊家常一般,但是方景楠知道他没开玩笑,这就是皇家的做事风格,看似平淡实则霸道。
而这,还是在苏长青摸不清头绪的情况下的态度。
方景楠忽地一笑道:“我猜你就会问这个,但我实话告诉你,我们做这一些都是被迫无奈的结果,背后并没有任何人指使。”
接着,方景楠便从夏米庄开始,陈银花如何被抓,他们如何破的庄子,以及这次贺典薄是如何威胁他们,强索铺子的事情,毫无保留详实地说了一遍。
最后方景楠总结道:“身为一个军人,总不能坐以待毙吧!你说呢?”
苏长青越听眉头越是皱起。
他不得不承认,他识不明这个脸庞俊秀,看似恭敬守礼,实则傲骨藏身的青年将领。大明皇族的威仪,对他没有一丝影响。
侃侃而谈地,他大声诉说着王府的蛮横之处,但在苏长青听来,这些蛮横之事,根本连皮毛都算不上。
更可气的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说到最后他竟还反问一句,“你说呢?”
苏长青沉默下来,暗思良久,他道:“你可知道,这些事若只是你们独自所为,所有人都得处死!”
方景楠忽地咧嘴一笑道:“当然明白,咱们又不傻。”
顿了顿,他正色道:“所以,我也使了一些自保的小手段!”
“喔?”苏长青晓有兴趣地道:“说来听听!”
方景楠道:“就在刚才,我与锦衣卫的田百户说了不少王府的好话呢。不知您清不清楚,我们是与后金交战立的战功才得以擢升。而之前与后金交战时,有幸见识到了王府卫士在救助百姓,赶跑了很多后金兵呢。”
方景楠笑道:“一共两回,一次是在宁武关外,他们救了几百个被蒙古人绑押的马堡百姓。另一次是在应州城外的三河庄,喏,那些村民很多都来了怀仁城呢,要不要我请几个出来,当面感谢你们?”
砰!
一直优雅从容的苏长青忽地失了仪态,拍桌而起,他大声喝道:“杀人诛心,王府与你有何深仇?”
方景楠安然坐着,一脸笑容地看着他道:“别生气,我们也只是为了自保才不得不出此下策,你也放心,田百户是小弟兄长,我送与了他一千两银子,只要我们不出事,他是不会把此事上报的。”
方景楠自我坦白地道:“毕竟,弄虚作假的东西,经不住考究,你说对吗?”
苏长青深吸口气,坐了下来,这次对于方景楠嬉笑地反问,再也没有一丝轻视之心。
这种事情就算最后被澄清是别人有意陷害,但生性多疑的崇祯皇帝,难道不会多想一下?
因为几间铺子的芝麻小事,引得陛下关注王府这种事,太犯不着。
苏长青沉吟起来,不管方景楠的笑容多么讨人厌,至少确定了一事,并没有人在针对代王。
想到这,苏长青逐渐安定起来。
苏长青看着方景楠,奇道:“我很奇怪,你一个军汉,怎会对皇家的事情,了解的如此清楚?”
“这个嘛……”方景楠笑道:“您还没说,此事能不能平息呢。”
苏长青淡声道:“什么事情?王府惩处一个仗着家姐是王爷小妾,偷取王府财货的奴仆,难道也要与它人交待?”
方景楠不依不饶地道:“那夏米庄呢?”
苏长青无奈地瞪了这个小心眼一般的奇怪男人,道:“夏米庄在王府册中好好待着,今年收成不错,收了一万石米粮呢。”
方景楠心中一怔,一万石?我去!
“既然如此,守备署衙地小屋陋,就不留长史大人过夜了。”
方景楠竟是站起身,施了一礼,这是要送客了,完全没有回答刚才那个问题的样子。
苏长青被他无赖模样弄得没了脾气,不过事情也算解决,并未出现他担心的那些棘手事情。
想了想,苏长青从怀里取出一张名贴,递给他道:“以后再有何事,拿着我的名贴,随时可去王府找我相商,可别再行此激烈之事。”
他算是怕了这群蛮横却又心思缜密的军汉了。
方景楠接过名贴,苏长青又提醒道:“王府不便与外将多有接触,请将军切莫张扬。”
方景楠把名贴收入怀中,又拍了拍道:“大人放心,我们行事的准则就是低调,不会多语的。”
苏长青再次无语,当街斩杀王府典薄,这还行事低调?
摇了摇头,苏长青拱手道:“后会有期!”
说罢他起身便往外走,可没走几步,他突然扭头问道:“在夏米庄时,将军可曾遇见一位特别的女子?”
“特别的女子?”方景楠想了想道:“没有呀,大人可知此女名讳,下官若是遇到定当送往府上。”
苏长青轻笑道:“无需名讳,将军若是见了,定能知道是谁。”
“喔!”方景楠不明所已地应了一声,再看过去,苏长青已然走出了署衙。
呼……
方景楠重重地呼出口气,刚才与苏长青的交锋,并非像表面上那么轻松笃定,后背已经湿了一片。
关于宗室关系,方景楠曾听说过一个奇闻故事。
不知是崇祯哪一年,有次后金入寇,直接打到了北京城下,把京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崇祯命各路大军进京勤王,可各支部队慢的像个乌龟,这时,藩王里有个叫唐王的散尽家财,招集了数千军丁进京勤王,可事后崇祯却把他贬为了平民,关押到大牢里去了,可见老朱家对于欲有作为的藩王防范多深。
万幸,这个事应该是真的,方景楠赌对了。
……
代王府卫队气势汹汹而来,王府长吏入得守备署衙,没过多久便又率众而去,守备署安好无恙。
如此高开低走的情况,不知惊呆了多少有心看热闹人的眼珠。而这事也是风向标,各个静看局势的人,也都有了主意。
……
“总算可以松口气了!”
方景楠没再理会外面吵杂的声音,第二天,他便令人打了一杆巨大的旗帜,上面写着‘比武大会’四个字,插在了城北外之前他们曾经来招兵之处。
陈老爷整天没个屁事,见到他就催问招募兵马的事情,如今初步掌握了怀仁城的局势后,方景楠终于可以腾出手来,进行人马招募了。
不过毕竟初来乍道,方景楠没有直言招募家丁,而是换了个方式,以比武的名义来筛选兵卒。
所有通过首轮比试的人,都可以得到一顿酒肉管饱的大餐招待,后续决出的前五十名及前十名,将得到五两以上,最高五十两银子的奖赏。
五十两银子绝对算是厚赏,一时间,整个怀仁城都热闹起来,纷纷来到北门,就算没参加的,也都来看个热闹。
安东卫所的二百多兵卒被强制要求全员参加,同时被强制要求的,还有王德纯辖下的三百多守城兵卒,以及麻武候辖下的两百多墩堡兵卒。
这次比武大会,全程由镇抚朱颜以及于教清那些人负责,按方景楠的要求,比武大会第一轮,便是在一柱香时间举50斤石锁60次,或者,一石战弓五十步外上靶。
这是之前他们来怀仁招募时定下的标准,其实并不算太苛刻,可结果来应募的人没一个能达标。
这次定下了同样标准,没想,经过一天的比试,达标的竟然有三百五十三人。
其中那七百多军队的人里,通过的有三百二十二人,算是半数都通过了。而参加的三百多百姓中,通过的只有三十一人。
就此方景楠再次验证了之前的看法,边地之中,那些适合当兵的早就被招入军中了。
这三百多人,将在明天进行下一轮的比试。但已经摸清部队底细的方景楠,就在当天晚上,独自一人,带着之前没喝完的绍兴黄酒,敲响了县衙的房门。
庭院一角,烛灯之中,方景楠一脸人畜无害地微微一笑,冲文朝衣道:“县令大人,在下有一事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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