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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梦溪诡谈的作者第73章 牛头怪物

第73章 牛头怪物

        二月二十一日 子时

        沈括一直无法排遣脑子里胡思乱想,在床上翻滚到寅时才睡着。白天也没跟着徐冲出去乱闯,还都在楼上补觉,他打算养足精神晚上去那开宝塔下守候。

        徐冲则一百天都在街上转悠,顺便还去了一趟军头司,拐弯抹角替沈括问那个他想知道的问题,就是为何城门口贴的小苹的画像如此不像。不料老包说,这是文彦博的想法。文彦博说,想来贴真人画像或许吓到小苹让她蛰伏不出,不如贴个不像的,免得打草惊蛇。勉强也算是一个回答吧。

        白天倒还算太平,并没有各种怪异发生。

        夜里,沈括起来,坐在床上手里把玩那个铜铃,不知道小苹最后留下那句话用意是什么。只要回想起小苹说:这只铃铛是你我信物,他心中就涌起涟漪。只可惜她没说是定情信物。

        只是这破烂流丢的铃铛到底有什么用?翻来覆去看,除了特别脏,也没其他特别的。只恨徐冲昨夜出现的太突兀,分明小苹还有许多话要说,被这厮生生打断了,着实可恨。

        他将那只铃铛挂在床头。再回想小苹逃脱的方法,不可能是什么遁地之术,必然是墙那边有机关,趁着烟雾越过墙了。她一个人夜里出来,必然有逃脱准备。不光防着徐冲和其他探子,大概也防着自己。所以上一次见面也是找了这样一个地方,而且特别提防自己动她的那把伞,那把伞显然是一个脱身的道具。

        外面打更到了亥时。他起身下楼,下面徐冲已然等在那里,脸上有些不耐烦,大概等了一些时候了。

        两人悄悄出门,也不骑马,步行去城西北处开宝寺。

        沈括进京后对开宝寺变成了平地也很吃惊,也问起过杨少卿和其他一些人,为何他少年时还香火鼎盛的开宝寺如今废只剩下孤零零一座佛塔杵在那里。

        杨惟德说是因为那寺庙遭了雷击而被火焚,最终废弃,只留下了那座木塔。至于为何雷只毁了寺庙,而没有击中更高的佛塔。老杨说,当年喻皓造塔时花了些功夫,详查了地理,做了些布置才化解了原本的火形煞,这次布置包括故意让塔倾斜了几分。他也去那里看过地利,正是个阴阳交汇之地,下面通着九幽,其实选地不宜,有些大险凶。但是也不能改,于是喻皓便将那塔就再在阴阳交汇地正上方,凭借一座七宝浮屠来镇邪。俗话说,有煞宜化不宜斗。所以又故意将塔做的有些斜,既镇压鬼门,也催化五行流转,又化解了火形煞。如此一举两得,喻皓的的高明不可言说。

        至于后来火灾,还是因为后来的主持见佛塔倾斜不够庄严和正气,便请来怀丙正了塔。破了喻皓当年定的格局。

        当然,沈括也问了另外的人,说是当年怀良在正塔时,将原来倾斜中柱抽走,换了一根铜柱,这铜柱就在塔中四周环绕着向上扶梯,柱基深入了地下。所以在开封城中,这塔其实最高,比白矾楼还高不少,这样被雷电击中就不会少,每次被雷闪中,都可以看到塔上鎏金宝顶闪出火花,然而这座木塔就是不着火。塔下低矮的寺庙只遭了一次雷,便烧起来了。

        沈括知道其中原因,无非是没有引雷入地,这与喻景杀死圣姑的方法全然一样。天上云中雷电积蓄太盛,就会与地连接,便生成了闪电。若什么东西挡在了电闪与大地之间,就要遭雷劈,要是击中树,则树毁;闪中人则人亡,若劈到房子则必然大火。解决之道,如同对付水患,宜疏不宜堵,越堵越容易起火,而疏导之策便是用金器引雷。所以他相信怀良当年用一根铜柱正塔,也有这层考虑。

        但是想到这些,他难免又触动些心思。这个京城里,能指点喻景制造各种奇观,再以引雷之术杀死圣姑的,似也只有怀良。而且怀良和喻景确实也有交集,只在年前,喻景还带着酒肉向他请教过天文。而怀良也几次提及过,他想看喻景手上的《木经下》。

        虽然全无证据只是诛心之念,但是此事在他脑子里翻腾了一整天,唯一让他欣慰的是,还找不到一个怀良会帮喻景的理由。这让所有的猜测成为了空中楼阁。怀良全无理由去帮助弥勒教的反贼,这于他而言到底有什么益处?

        或许那个理由其实就在那里,只是沈括的潜意识故意回避了。

        两人到了城西北角,已然是子时。一轮下弦月有气无力挂在空中。两人四下望去,除了一些当年火灾剩下的断垣残壁,看不到完整的房子和半个人影。

        其实这鬼地方别说最近这些日子,即便是弥勒教还没闹起来的时候,就没人敢夜里来。因为那时就传说这里有晦月鬼,也就是月底没月亮的那几天,开宝寺附近会看到鬼影。当然也有说是一些贼人专挑没月色的夜晚,在此销赃,所以这里也有:白天卖骡马,夜里做鬼市一说。

        “看来得找个地方先躲起来。”徐冲说。

        “是啊,我看那边矮墙下面可以藏人。”

        “好是好,然而也有不妥。”

        “什么不妥?”

        “这里偌大地方,月色又朦胧,我们两个躲在一起,所见都不远。要是那贼人从其他地方来。岂不是看不见?”

        “你想分头潜伏?”沈括慌道,“若留我一人,我也没刀剑,不会相扑,碰到贼人如何抵挡?”

        “嗨,不须打斗。你上次不是也跟过那两个贼去了古柳冈那山庄?”

        “是啊,那回就差点被壮丁逮到打杀。”

        “你不必怕,这里虽偏僻,也是皇城。你要是见到了贼人,不要出声,只管跟着他走,看他去向。找到巢穴白天再拿他们。若被他发现,大喊一声,我立时就到。”

        “你躲到哪里?”

        “我去那塔后面,那里也有一条街。依我看,若真有贼来,不从你这来过,便从我那里去,一定能侯到。若从我眼前去,我也不打扫惊蛇,只跟着看他去处。待到清晨,你我汇合再商量办法。”

        “也只能如此。你也小心。”

        “我这里有把短刀,浸过狗血,你带在身边,若有阴邪之物也好防范。”

        深刻接过这把七寸长的刀,想了好一会儿,还是表示了谢意。

        徐冲见安排妥当,转身离开,只一会儿就消失在黑夜中。他说的倒是没错,这样光线暗淡的夜晚,本来就看不远,两人挤在一起,容易错失目标。

        沈括蹲在黑暗中,找了个舒服些姿势靠在墙上,也不探头向外望。只是竖着耳朵听,若有动静在探头也不迟。他自幼读书,常常月下攻读,时间久了眼神不是很好,倒是耳朵还可以。

        坐等很久,什么也没来,他开始怀疑小苹给的情报是不是有误?

        想着想着难免有些走神,开始思考,那怀丙和尚当年是如何用一根铜柱正塔的?还记得当日他与怀丙一起到过塔顶,同时扔下一大一小两个铁球,但是却是走了外面脚架上去的,却没有进塔内观看。那时塔顶倒是掀掉了,但是没有看到附近横着一根铜柱备用,若是有自己一定能看见。还有就是,若先拆掉里面倾斜的柱子,塔立时就倒了,如何还能从容换掉一根立柱?

        正想的入神,就到遥远处有窸窸窣窣声音,仔细分辨不是风声,是脚步声响。沈括猜测这鬼祟的脚步声是徐冲的,大概他那里有什么发现回来找自己了。但是约定白昼再碰头啊?

        他从断垣残壁后探出头,就看到十几丈外,一个高大人影走过。这个身形他看着眼熟,不是徐冲。较之徐冲更高些,也更胖大些。

        心中一直回避的那个可怕的答案呼之欲出了。更何况这黑影还在肩头搭着一个白色口袋,就是昨天在马车上所见到怀良肩上那样。

        一时间他脑子里如五雷轰顶,心想是不是小苹故意使坏嫁祸之法?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黑影走向那座开宝塔。

        他一时血气上撞,想要跑上去追问和尚为何要这样做,也忘却了与徐冲的约定。他从废墟后起身后,冲动有些平复倒是没有真上前揪住和尚,只是偷偷紧跟着他向那塔走去。

        那怀良似乎没打算去别处,就是向着塔去。最终那暗淡背影与黑黢黢的巨塔融为一体,看不见了。却听到塔里发出一阵响动,塔顶惊起一群鸟。

        沈括追到塔下,确信怀良肯定是进去了。他将耳朵贴到塔墙上听,依旧可以听到咯吱咯吱的木板楼梯响声,显然和尚上去了。

        等了一会儿,里面不再有动静。他绕到前门,思忖是否要进去,里面很安静,不至于会藏着七八个弥勒教的匪众。也许怀良只是来办其他事情?这里与弥勒教其实无关?鬼使神差间,他推开门悄悄进了塔。

        这七层宝塔的梯子就在中间,围绕中心柱子环绕而上,却没有扶手。他小心翼翼踩上去,没有太大动静。可见自己比和尚轻许多,不至于发出太大动静。

        他小心向上走去。心想,万一怀良下来,至少能隔着几层就听到,再躲也不迟。现在他很想看看,怀良躲在这里搞什么鬼名堂。是不是只是例行检查自己当年督造宝塔的工程质量?

        小心到了佛塔二层,走了一圈没见到任何古怪,于是去上了三层也没问题。一口气到了倒数第二层,仍然没见到怀良。这下他心里有些没底了,因为自进塔以后,他一直凭借还算可以的听力搜索声音,但是一直没听到怀良声音,咳嗽声都没有。已然还剩最后一层,却还是没见那和尚。

        他站在原地顿了顿,平复了一下心跳。虽然听不到怀良的半点动静,却已然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了。

        “好,就慢慢上去看一眼。”

        他用最轻的步伐踩上去,终于走完所有阶梯,慢慢将头从楼层下探出,却依旧没看到半个人影,只看到一轮下弦月就在那边窗外,显得遥远而暗淡。他走上佛塔绕了一圈。确定这里什么都没有。

        他走到窗边向外看。如今唯一的可能,便是和尚可能躲到外面去了。他伸出处头去,塔檐上除了一堆堆鸟粪,并无他物。

        想起当年,自己与怀良大致就是站在这个高度,一起丢下了那两个球,见证了自以为恶毒常识是何等的可笑。一时难免唏嘘。

        却惊动了塔顶筑巢的乌鸦。乌鸦呱呱呱叫着飞离了。他吓的赶紧缩进头来,却又惊起塔顶上一群蝙蝠掉落下来,蜂拥向外面飞去。有几只几乎擦着他脸庞飞走。

        他吓的挥舞双手想赶散蝙蝠,生怕怕被咬到。然而那些蝙蝠却异常灵敏,完全拍打不到,倒是也没有咬他。

        也许这些丑陋的东西并不咬人?

        他稍稍安心,也暂时忘了怀良消失的谜团。只一转身,就看到窗外一团雾气升起,雾气里一点绿色光芒如鬼火般闪烁。

        帽妖就在塔外,与他咫尺相对。沈括下意识转身,只跑到另一扇窗前,就看到帽妖已然到了这里。他再到下一扇窗前,帽妖又先到了一步。一人一妖,一里一外,就这样追逐起来。

        这是一种从未有的惊恐,他曾经想过自己若有机会靠近帽妖,必然不会哭爹喊娘般逃走,一定要走到近前拆穿它的戏法,然而当时显然想多了,真正的感受到恐怖,其实是无法克制的。

        他连滚带爬从楼梯往下跑,大喊着想让徐冲赶来救自己。这回他真的信服了,这个世界上真的是有驱之不散的鬼魅和邪祟的。每下一层帽妖都在外面飞行,还发出刺耳的尖叫。

        然而突然一切就安静下来了。不再有那可怕的喧闹。

        他终于到了佛塔最下面一层,破损的窗棂外黑漆漆,也看不到徐冲赶来。他躲在门口面仔细倾听了一会儿,确定自己推开门后不会和帽妖撞一个对脸。虽然以往的很多口供里,都未有人提过帽妖会发出尖叫,但是这回他是亲耳听到了。也许是自己真的离得近吧,近到了咫尺之内。

        确定外面没声音,于是他小心翼翼推开了塔门。果然外面一片宁静,没有帽妖,但是也没有徐冲,他记得自己在奔下楼梯时喊过一嗓子,大概在四楼或者三楼的地方。好像正是那嗓子吓退了帽妖。却为何没有把徐冲喊来?他是不是睡着了?

        沈括走出塔门, 只觉得四周一片漆黑。刚才还在天际的一轮下弦月也悄然不在。

        他看不清地上路,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倒也不是。远处隐约有些亮光。他慢慢向前走,耳畔时有呼呼风声。

        他记得出了塔门就是向正南走,前面就是开宝寺断墙。跌跌撞撞向那光亮走去。再看那红色光亮不止一点,而是两点。飘飘摇摇,如同挂在高处的灯笼?

        然而他记得这废弃寺庙附近穷街陋巷没有什么高大房舍,都是一层房子。

        耳畔有了声音,似乎是敲击木鱼声伴着吟唱,很是飘忽听不太清楚。他觉察到哪里有毛病,回想起自己进塔时地面柔软,都是马粪和草屑,然而现在脚下却是坚硬的石板。

        他猛然惊觉不对劲,想喊一声让徐冲过来,却怕惊动什么怪异。又向前几步,只看到那两点红光下,站立一个人。这个高大个子,背对着自己。他也不细想,只是脚下加快步子过去,却不料踩到碎石,一跤摔到地上。这一个狗吃屎摔得不轻,只感觉双手双膝生疼,大概摔破出血了。

        他再抬头,那远处红光下的高大背景动了一下,大概听到自己摔倒的动静了。但是等着背影转过身来时才看清分明不是徐冲,甚至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头上长着角的牛头怪物,手里托着一柄钢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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