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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纸龙

        二月二十二日 戌时

        老包对于是否要下黑洞洞的地道也有些犹豫,他毕竟是朝廷大员,毕竟要体面和安全,然而此刻的好奇心却也撺掇他下去看看。最终还是下了决心,沈括搀着包拯拾级而下,徐冲举着一根火把在前面探路。

        果然下面仍然是一层佛塔,四周塔壁上雕刻着佛像,稍一大意就分不清第一层还是负一层。所以这座七层宝塔实际上远不止七层。到了这里的塔门处向外面看,星星点点都是火光,是刚才下来的禁军们正举着火把,守住了各个地方。

        沈括走到这地道地上,感觉硌脚。显然与上面草地不同,他昨夜下来时也是因为地面太硬,才感觉到不对头。

        “昨天我下来时,见到前面有一丈几尺高,舞动钢叉的牛头狱卒,吓的有些站立不稳,原本可以原路逃回,回身时这塔门却被一丈挂零的马面阿婆拎着一柄长戟挡住。我还以为真闯到了阎罗殿,碰到了勾魂的鬼使夫妻。”他向老包介绍。

        “一丈余高阴差?”

        “必不是真的阴司鬼差,是人扮无疑。”

        “可否在城里搜拿身高过丈的人?想来这样的人不多,必可找到,然后顺藤摸瓜,找到那弥勒教的藏身处?”

        “相公,我看不必。只知道那马面阿婆说话时声音分明是女子声音。天下或有身高过丈的男子,哪儿如此高大的女子?必然这高大的身形也是假扮。”

        “存中此言有理。”

        “相公,前面还有这伙匪人留下的东西,却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徐冲说。

        “走,过去看看。”

        一行人跟着前面火把走,那火把也是微微飘摇,显得不甚旺盛。只一会儿就闻到了一股焦臭气味。沈括心里明白,必然弥勒教贼人逃走前还是烧毁了一些证物。不过据他所知,这里深入地下,火烧不至于太旺。上一回他也是通过堵住烟囱,阻止了喻景在地道里毁证,这个地方甚至没有烟囱。所以,想要焚毁证物,恐怕不那么容易,多半还能剩下什么。

        很快,一行人走到那堆还在冒烟的残骸前面。残骸其实是一堆堆的灰烬,显得很长,显然不是什么焚毁的书籍。更像是很多竹木和纸张做的东西,但是烧的不太彻底,留下一些焦黑的木头。

        沈括沿着灰烬走,走到最前方灰烬消失的地方。他蹲下用手扒开那里的灰烬,徐冲站在他身后,用火把给他照亮。老包则焦急地等他说话。他不开口谁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意味着什么。

        只见沈括从那堆灰里,刨出一个竹子做的轮子,轮轴还在里面,轮子犹可以转动。

        “我知道,是那条龙。”

        “什么龙?”

        “昨夜我在这里撞见的那条龙,也是他们带不走只能烧毁的那条龙。”

        黑暗中沈括露出一丝得意,可惜没人察觉到。

        “存中,是他们做的假龙?”

        “我昨夜闯进来时,被吓的魂飞魄散,然而那时候还在想,为什么地府里会有龙?现在想来,地府自然没龙只是弥勒教要用它。”

        “这条龙也是一样工具?”

        “不错,这条龙应该就是那日,我和徐节级西出京城去找,而没有找到的东西。。”

        “你说过,那是一个藏在空中,比飞天的傀儡更高的物件,它被雷击中,可能随风坠下,多半掉在黄河里了?”

        “不错,当时确是这么想,现在想来,我们没找到,但还是被他们找到又带回来了。可能拆散了带进城门,也可能利用漕门上行船将这个东西带进来。”

        “到底有什么样作用?”

        “是一个我们前所未见的巨大的纸鹞。然而这个鹞子也是用纸和竹子做,只是不是鸟形、虫形而是龙形罢了。这种长条形状风筝两边装上枢轮,如同一根天上的桁架,虽然也随风动,但是有四个人操纵还是可以将其控制在大致地方,这样就方便他们牵引细线操纵傀儡。当时我就想,要驾风带起那些傀儡,得是多大的风筝?”

        “所以,他们在地上也可以摆布天上的木偶?”老包猛醒道。

        “是的相公,却是如此。我一直觉得应该有此物,然而却只觉得是一只极大的风筝,然而风筝边缘不够长,不好牵引四五个傀儡。今天见了,还是见识浅了。竟然有这样十丈长的风筝。”

        “所以,需要五人才能驾驭?”

        “正是。”

        “那么,圣姑与其余人被雷劈死,这个东西完成使命,坠下云来,只要找到了在野外毁掉也就是了,为什么还要冒险带回来?”老包问道,他的问题渐渐触及到了关键。

        “相公,依我看必然还能有用,才带回来的。”

        “那句复活王则的谶语?”

        “是的,我也是这么推想。若非如此,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带到这地洞里来?它在这里,自然不是为了吓唬我的。若是要吓死我,那牛头马面双煞也足够了。我未被吓死也是因为这条龙,因为当时隐约感觉,地府里不该有龙,所以我误闯到这里时,他们必然正在准备什么东西,我莫名进来,也是吓了他们一跳。”

        “这倒是说得通。我想你跟踪怀良大师至此,应该并不在他们预料之中,但是为什么会撞见那牛头和马面?”老包说。

        “所以,那牛头和马面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只是被我碰巧窥破,他们将计就计想要用这些演戏用的道具吓住我,想先捆住我,然后除掉。好在怀良大师及时救我。”

        “复则王,瞾耀天空?”老包念叨着第九句谶语。“也就是说,他们躲在地下排演的,正是这句?则王从九地之下复活,或许需要牛头马面,但是瞾耀天空,显然是天上的事端,如何实现?若能实现,为什么不早些展示?日子拖久了,对他们何益?”

        这句话确实问到沈括了,他也一直在思忖此事,然而没有完整的逻辑链条。按说,前面的谶语几乎都应验了,就差这么一句。若是再应,如果没有外力加持,多半也不会发生什么,但是大宋在子民心中的法统便悄然消失了,也就是所谓的天命不在,这时候再有强敌冒出推一把,事情就很难说了。

        “我觉得,弥勒教的拖延,其实是在等待一个时机。相公,最近各处的反叛如何?”

        “最近京城禁军四出,各路叛军盗匪大多遁入山中,那些被占据的县衙治所也都重归朝廷管辖了。”

        “就是说,天下并没有大变?这或许是他们不敢躁动的原因?”

        “然而,昨天有进奏院邸报送来。辽邦正在大笔购入粮食,使得河北粮价翻番。榷场也不再售卖高过五尺五尺的马匹。以往辽邦欲动刀兵南侵,都有这样的迹象。”

        “已知弥勒教在贝州城破后,已然是穷途末路。这从缴到的账册可以一窥究竟,正是喻景带着金条加入使得弥勒教重新振作,而他的黄金,现在想来大抵来自辽邦。”

        “我与文相公也是这么看的。然而辽邦那里也有我们的坐探,虽然停止售卖马匹,大笔购入粮食,却还没有从北院调集兵马南下。似乎也在等这里民情变化。”

        “看来,辽邦对弥勒教现下的行动也并非十分满意?”

        “大抵如此吧。这京城里一定遍布辽邦细作。等着最后这一出的成败。还是回到刚才老夫的问题,地府的戏他们在做了,天上的戏该怎么演?”

        “我闯进来后,除了看到那牛头马面和这条龙,还看到空中飘着一双寒光。”

        “一双寒光?”

        “是的,就悬在盘龙后面。我当时觉得是地藏菩萨俯瞰着我,若不是怀良再暗处喊我,我当时就认命了。”

        “其实,那东西并不是地藏菩萨的造像?”

        “我仔细回忆,那东西两侧有白练状物飘动,有些像我在宫中禁军武库所见王则那颗死不瞑目的人头。当时见那人头,两侧太阳穴穿入锁链,甚是可怖。现在联想到在此见到的那古怪物件,是否其中是否有关联?”

        “这个东西能够在人前飞升?”

        “恐怕可以,据我所见,当时它已然飘在空中了。”

        “那这条龙形风筝还有什么用处?”

        “这一点我还没有参透。”

        “若这条龙形风筝其实有大用,此时丢弃,是否是他们放弃了计划。帽妖引发的谶语之事,也算不了了之。然而现在又不能确定啊。”

        “相公,凡事料敌从宽。我想还是得小心从事。”

        “你见那如头颅的物件,到底有多大?”

        “大约三四丈宽,四五丈高。”

        “这样大的东西,若想要在人前显示,必然得先搬到地上。我们可以在城内遍布眼线,只要这样可疑的巨物一出,就能抓到他们。可以在各城楼,望火塔、酒店至高之处布下人马,居高临下盯着各种异动。”徐冲说。

        “嗯,就这么办吧。”老包将徐冲召唤道跟前,“你把能动的人手派出去,凡京城里高处,都派下几人盯着。如今酒店关张歇业极多,向店家借个高处地方,应该不难。不过切不可仗着皇城司的腰牌胡为。”

        “相公您有所不知,这腰牌出了皇城也没甚用处。”

        “少要聒噪讨巧,快去办。”

        “是相公,不如我们一起从前面五丈河河道上出口出去?”

        “好,我们一走。”

        前面有几人打着火把,他们一起向前面出去,很快就到了沈括前天夜里,仓皇跑进的那条河。不过此时已经有人从外面河道拖了一条船来。几个人上了船,有差人在后面用竹篙一点,小船就缓缓向前。

        “当时得怀良相救,逃进在河里仍然未清醒,只以为是逆着黄泉逃出地府。真是好笑。”沈括道。

        “你这么一说,还真有些这样感受。我等也算逆黄泉而行,也算是以死向生。”老包直挺挺站立在船头。

        “是啊相公,我看他们失去了这处巢穴,必然是穷途末路了。”徐冲道。

        “你们看这处河道,笔直而又不深。”老包没有理会徐冲的乐观,而是继续自己的感慨,“想来当年,那塔中柱子外裹铜皮,重量必然不轻。怀良开这河道,借助船只将那柱子运送到塔底而不必徒费人力,可谓高明。”

        说着话,前面一点亮光,显然到了河口。

        不一会儿船出了河口,河口已然布满了禁军和老百姓,大家站立堤岸上看着这位紫袍大人出来。想来这些人里可能也有弥勒教的探子,老包也不愿意久留,乘着一顶轿子远去了。

        徐冲领受了任务也要走。却突然想起一些事情要问沈括。

        “你觉得,弥勒教真的笨到,会把一个几丈见方的大家伙,搬到地上来?”他一转刚才在老包面前的乐观,可见也有点小心机。

        “然而除此,并无办法。我想必然会有些掩饰吧?”

        “如何掩饰?譬如这城里某处,原本地上没有这样几丈大的东西,突然就有了。岂不惹人怀疑?”

        “确实如此,还要细琢磨一番。”

        “你没细问那和尚,到底是什么东西?”

        “其实,那东西可能的作用,我也是刚才才想到的,所以没有问怀良师傅。”

        “帽妖呢?也没问?”

        “我想不必问。怀良师傅他一定不知道。”

        “为何?”

        “我只是这么觉得。”

        “我这就去布置眼线。但愿他们懂事,能够知难而退就此散伙儿,也少给我等添麻烦。”

        “这世上的事情,你若怕它,盼着它不要发生,那它一定会如影随形。”

        徐冲翻了个白眼,转身离开。他是没料到沈括说了这样一句不吉利的话,虽然也确实是这样一个道理。

        沈括回去找到了马,然后返回了老鸦巷。刚到门口,就看到大门外蹲着一个人,边上还有一辆车套着一头瘦骨嶙峋的骡子,只是夜间昏暗看不清是谁。走近再看,分明是小乙。

        “小乙哥,你为何在此?”

        “我有一封信正要交给公子”

        “师傅他有信给我。”

        “正是。师傅早上给我,说若无其他事,就送来给你,若大相国寺里狄青狄大人夜里突然有变故,这信烧了就行。我在此等候时久了,就怕公子再不回来。”

        小乙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给沈括。沈括接过,不由感慨大师仔细,其实也防着自己一手,若自己不念旧情执意抓他,他固然自愿伏法,但是他这封信也就不必给自己。那边小乙告辞,向那骡子甩一鞭子,一人一车就向城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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