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的目光扫过那两只紧紧握在一起的手,皂纱下的眸子深了深。
察觉到他的目光,沈维桢向前一步,将阮绵挡在身后。
四皇子走近了两步道:
“阮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们与你没什么好说的!”
沈维桢的手微微发抖,紧紧攥着阮绵。
他怕一松手,就是一生的遗憾和悔恨。
四皇子明晃晃的威胁意味他岂能看不出?
是啊!若他带着绵绵离开了,沈家会安然无虞,可安远侯府呢?
皇权之下,随便使个小小的手段,安远侯府都毫无招架之力。
他知道,绵绵不会弃安远侯府于不顾,也许她早已在心里妥协了。
可,他舍不得放手。
十年来,对这个女子的情意已经渗进了他的骨血里,融入骨髓。
十年来,他从未怀疑过他们的未来,他始终坚定的认为他们会夫妻和乐,终老一生。
他近乎执拗的看向阮绵,眸中满满的恳求:
“绵绵,莫要理会他,我们远走高飞,好不好?”
阮绵紧紧咬着唇,努力将快要夺目而出的泪逼了回去,用另一只手轻轻去掰开沈维桢的手。
“维桢哥哥,放手吧,或许我们真的有缘无分.......从今以后,愿你身体康健,前路坦途,万事遂心,愿我们各自安好......”
沈维桢心如绞痛,又将她另一只手握住,眼眶通红低吼道:
“不要!我不要什么各自安好!你答应过,要和我共赴白头!你要言出必行,说到做到!”
他整个身子发抖的厉害,胸腔剧烈起伏,定定的看着她,满脸都是不曾见过的固执和强势。
阮绵深吸一口气,神色渐渐转冷:
“事情到了这步田地,还不是因你大意所致!当时纵然你看不清她的脸,但你明知道,我是会洑水的,绿茉的武功你也是知晓的,若真的是我落了水,岂会需要旁人来救?
也许这便是天意吧!也是我没那个福气,就此作罢吧!莫要再纠缠了!”
话毕,双臂猛地一甩,挣脱开沈维桢,头也不回的朝门内走去了。
她知道,他是真的在乎她,关心则乱,所以他当时才没有考虑那么多,才会犯下无法挽回的错。
但她只能强逼自己狠心将他推开,她有要守护的人,有要担的责任,她不能随心所欲,不能任性而为,不能只顾自己快活。
对不起,维桢哥哥!
再见了,维桢哥哥……
沈维桢想去追她,可双脚就像石化了一般,挪不动半寸,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她进了门,背影越来越模糊,直至消失不见。
阮绵躺在花梨木雕躺椅上许久,直到天色渐暗,丫鬟们在屋中来回穿梭掌灯,她的目光才渐渐聚了焦。
出了这样的事,丫鬟们心里头也颇不是滋味,替自家姑娘难受,但又不好安慰,怕说多了,更惹姑娘伤心。
所以只尽好自己本分,为她擦洗干净满脸泪痕,又为她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舒适的软鞋,喂她喝了碗姜汤,便默默退到一边了。
她们知道,姑娘只需她们陪着就好,无需多做打搅。
听到外间屋有人低低说话,阮绵开口问:
“何事?”
紫芸进来一礼道:
“禀姑娘,刚刚万管家差人来报,四皇子还在前院等着,直言一定要见您,万管家请您方便了出去相见。”
竟然还没有走?
她抬了抬手,紫芸忙上前搀扶。
“给我梳妆,换身衣裳。”
“是。”
外间的桃溪和青芷放下手里的活计,也进来帮忙。
“那会儿甄姑姑过来了,听说您在歇着,便叫不要打扰您,等过会儿再来看您。”
“去告诉甄姑姑,一会儿我去陪她用晚膳。”
外院堂屋内,四皇子斜倚在左侧第一张楠木交椅上,漫不经心的捏起茶盏,轻呷了一口。
只听外面传报:“阮姑娘到——”
抬起头,就见一位清艳难言的女子款步进来。
“臣女拜见四皇子殿下。”
礼数周全得体,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虽尚未及笄,但因要独当一面,少女的无邪天真早已被摧折,性情中的尖锐棱角也早已磨圆。
她知道,在何时,面对何人,应该用何种态度。
就如现在,即便她根本不想见此人,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见,即便她恨透了此人,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也不得不暂时压下所有愤怒、仇恨、悲伤和痛苦。
齐霖晟的目光一直锁在进门的女子身上,这便是妹妹多次与他提起的好友。
其实他私下远远瞧过她,他必须要清楚妹妹所交好之人,到底是否真心实意对她。
结果让他很意外,也很满意,像她这样的侯门千金,在面对他妹妹那样不受宠的庶女时,竟没有丝毫鄙夷轻慢之心。
她知道妹妹私下给人做绣活,她暗暗叫人家多付工钱,且总有活计可做,所有花费由她来填补。
他也知道,前些日子她托彭内监照拂妹妹之事。
她在帮妹妹之时,会顾虑维护妹妹的尊严和体面。
他很为妹妹高兴,有这样一个真心对待她的朋友。
“免礼,阮姑娘请坐。”他道。
阮绵起身谢过后,走到右边第二张椅子上坐下了。
“不知四殿下有何指教?”
齐霖晟将帷帽摘下放置到一旁,额上缠绕的厚厚白纱露了出来,左边额角还隐隐渗出了一抹血渍。
阮绵唇角勾起一抹嘲讽:
“殿下还真是煞费苦心,为将一出戏做足,竟连自己都不放过。”
齐霖晟毫不意外她早已瞧出了落水之事乃有心算计,她虽年纪尚小,但毕竟掌家多年,这点眼力不可能没有。
可他做得滴水不漏,让人抓不到任何把柄。
每一步都事先多次推演,每一处细节都有考虑到,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般自然,天衣无缝。
他本有无数种法子可以抢到这桩婚事,但他必须顾及妹妹的名声、沈维桢的名声和这位阮姑娘的名声,所以只能将一切都推给意外和巧合。
这场算计最重要的一步,就是这位阮姑娘对妹妹的心意,他利用的是她的真心,她在意妹妹才会借出斗篷,他最终才能成功。
但倘若她今日并不在乎妹妹,那么,日后他自会想别的法子谋算这桩婚事,届时这位阮姑娘是生是死便与他无干了!
这场婚事,他势在必得!
京中勋贵世家的适婚公子,他明察暗访了个遍,要么家世势薄,要么家中内宅复杂,要么品行不可靠。
只有沈维桢,样样符合他的要求,他也是犹豫了许久,才最终做下决定。
“这次的事,是我对不住你,我欠你的,以后定会偿还。”齐霖晟道。
既然这阮姑娘真心对他的妹妹,他也自不会亏待,待他大事完成,会好好弥补她和安远侯府。
滚远点!不需要!
阮绵压下心中翻涌的怒气:
“此事是你一人所为?还是你们同谋?”
齐霖晟知她所指,坦然道:
“她并不知情。”
“呵,幸好,我这双眼珠子算是保住了,否则真该挖下来好好清洗一番了。”阮绵自嘲道。
齐霖晟站起身,朝高几上丢下一枚玉佩:
“日后若有难处,可着人持此玉佩来寻我。”
“不必,请拿走。臣女微陋,不会再与皇家人往来。”阮绵冷冷道。
虽然算计她之事,齐云姝并不知情,但她做不到不迁怒。
齐霖晟不置可否,复拿起玉佩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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