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有小丫鬟在门外禀:
“姑娘,万管家派奴婢来告知您,小侯爷回来了,就快到别庄了。”
“综儿回来了!”
阮绵一扫伤怀,激动的站起身:“快给我穿衣,我去接他!”
这时候青芷几人也回来了,众人七手八脚给阮绵穿上斗篷、鹿皮小靴子,又往她怀里塞了个手炉。
此时,天已黑,几个稳重的媳妇在前面提着灯笼照亮,桃溪和青芷扶着阮绵前行。
刚踏出别庄大门,一队人马缓缓驶来,在门口停下了。
少顷,便见一个身着青莲绒灰鼠斗篷,头戴碧蓝色嵌羊脂玉抹额的少年,三步并两步从马车上跳下来。
“阿姐!”
阮综眼眶泛红,加快几步走到阮绵面前。
谈鸿书院远在江南,取自刘梦得的“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书院的山长曾是状元公,官场宦海沉浮十余载,一朝辞官卸任,回乡创办了书院,距今已有三十余载。
每次朝中科举取士,半数出自江南,其中又有近半数出自谈鸿书院,因此短短几十年,这座书院便天下驰名。
书院讲授者无不是当世大儒,学识、人品、才华俱是出类拔萃。
书院不仅教授道德文章、君子六艺,世俗经济、为人处世的道理都会涉及,还会带领院中学子们各处游历,增长见闻。
书院有一条规矩,凡入院学子,两年方可返家一次。
阮绵打量着离家两年的弟弟,长高了许多,竟超过了自己一小截,眉眼间的稚气也褪了几分。
阮综双手搭在她的肩头,借着昏黄的灯火努力观察她,满脸关切、担忧和焦急:
“阿姐,听说你吐血昏厥了,是什么病?如今可好了?外面这么冷,你跑出来做什么?我回来自会头一个去见你,你.......”
“声音真难听!”
阮绵秀眉微蹙,满是嫌弃。
阮综:“......”
十二岁的少年,开始变声了,嗓音有些沙哑,像两块粗粝的石头在互相磨擦,又像被扼住咽喉的老鸭子在苦苦挣扎。
被姐姐一打击,阮综立刻闭了嘴,满脸涨得通红,又委屈又窘迫。
万管家有些无奈,姑娘这性子还是一如既往,对旁人都能礼遇三分,唯独面对嫡亲的胞弟,从不口下留情。
可小侯爷自小便最是喜欢黏着长姐,姑娘虽然嘴巴不饶人,但心里最疼小侯爷,姐弟俩的感情无比深厚。
他扫了一眼正在偷笑的众人,道:
“都愣着做什么?还不服侍姑娘和小侯爷回院子!你们几个把马车上的行李都搬进去!”
阮综的院子在西跨院,一直有人打扫,帐幔衾褥等都是新换好的。
一众伺候的人都退下后,阮综先规规矩矩的向长姐行了礼。
之后举起烛台,朝阮绵走近了几步,细细观察她,从面上并没瞧出异样,微微松了口气,问:
“阿姐,你的身子.......黄爷爷是怎么说的?”
因着路上厚雪覆盖,按原本的行程,应是明日晌午才到的。
可昨晚驿站投宿时,听从京中去那里的人说,安远侯府二姑娘被继祖母罚跪祠堂,吐血昏迷。
他心急如焚,一夜未眠,早晨天未亮,就令人备好车马,往回赶了。
阮绵黛眉微挑,眸光一转,随即做出愁苦状,帕子轻按眼角:
“黄爷爷已经把他珍藏一辈子的好药,全拿出来给我用了,我知道,他已经尽力了......”
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惹得少年心神俱哀。
阮综以为姐姐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瞬间面色颓然,紧紧抿着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片刻后,他又抬起头,抹了把溢出眼睛的湿润,双眸红红,坚定的道:
“阿姐,你放心,我一定能为你寻到医术高明的大夫。我这便给老师去信,年后暂不去书院了,我要去各地寻访名医,一定有人能将你医治好!”
瞧着他的神情,阮绵满心感动,又有些内疚,似乎玩儿的有些过了。
她先声夺人:
“说什么呢?我几时说过我这病好不了了?我的意思是,黄爷爷把他最好的药拿出来,我吃完就好了,何须你去寻什么名医?
你想到哪里去了?你阿姐我大好的年华,才舍不得这繁花世界呢!”
对自己阿姐尚有几分了解的少年,很快醒悟过来!
少年唇红齿白,一双清瞳定定的看着她,似嗔非嗔,似怒非怒,埋怨中含着委屈,似在责备,怎么能拿这种事寻他开心?
阮绵轻咳一声,理直气壮:
“我什么都没说,是你自己想多了。”
阮综长长轻叹,不与她计较,又询问她与沈家退亲之事和被罚跪祠堂之事。
阮绵细细同他讲了一遍。
听到四皇子算计时,少年面露愠色:
“好个四皇子!这般算计咱们,真当我侯府无人了吗?我明日便去找他理论!”
“你莫要去了,这仇我已经报了,想来这几日便会有好消息传出来了......”
事已至此,再计较也无用,阮绵不欲他再节外生枝,与皇家再有牵扯。
又向他讲了如何引导继祖母罚她跪祠堂,如何趁机向长兴侯府讲明实情,及安排人将她在祠堂里吐血之事传播出去。
“.......以后她便无法再用孝道压咱们了,长兴侯府已经知道内情,会帮着咱们,不用再担心被扣上‘不敬长辈’‘忤逆不孝’的罪名了......”
“......阿姐,是我无能,要你一个人担负这么多,承受这么多,我却什么忙都帮不上,也不能在你最需要的时候陪着你,安慰你,我真无用......”
他知道,阿姐这些年隐忍的有多不易,纵然心里恨极了那老毒妇,面上却不能显露分毫,还要装出一副热络亲近的模样。
“综儿,不要妄自菲薄,有你,便是我最大的慰藉!就是因为有你,我才有底气和他们一争,我做这些才有意义。
我也相信,过几年,等你长大,你便能成为我的依靠,为我撑腰,为我遮挡风雨,是不是?”
阮绵难得对自己的弟弟露出几分柔情。
阮综点头,是的,他会长大,不会永远这么无能为力,他会努力读书,努力长大。
将来待他能独当一面,谁都别再想欺负他的阿姐!
阮绵又同他讲了皇太孙之事,最后道:
“东宫对你我有大恩,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的仇,我们理应当成自家之事,以后,太孙若有需要,我会倾尽整个侯府之力,鼎力相助。”
阮综神色一肃:“自当如此,但凭阿姐决断。”
阮绵点点头,姐弟二人又说了会儿话,直到月上中天,阮绵才在一众丫鬟的簇拥下,离开了弟弟的屋子。
阮综不放心,要送她。
她拒绝了:“我知道你定是快马加鞭,一路着急赶回来的,别送了,快歇着吧!
这点路,我走多少次了,便是闭着眼都能走回去,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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