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行了一段路,沈维桢步子不稳,突的一个踉跄,身子摇晃了几下,及时扶住路旁一棵柳树才未倒下去。
他回望远处层层叠叠的假山,眸中盈满了水光,只觉得心痛如绞。
这些年,他在任上夙兴夜寐,每一天都将自己的事务安排得满满当当。
他怕一停下,心里就想她,就难受,可纵使如此,他也没有一日不在想她。
他给她写了许多信,却一封也没有寄出,那些信写完便被他烧掉了。
他知道,她定也放不下他,可他没办法再给她未来了,又何必让她牵肠挂肚!
所以这三年,他没有给她只言片语。
他也想过,当年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年纪尚小,她又性子干脆洒脱,或许伤心一段日子便将他放下了。
可当他踏入她的房间,他便知道,她对他的感情并没有减淡。
她的书房与三年前并无太大差别,处处都摆放着他送的物件,他从各处给她带回来的摆件,玩器,他亲手雕刻的笔筒,他为她选的文房四宝......
还有那幅画,那些被无数泪痕晕染的墨迹,灼烫了他的心,让他无法呼吸......
绵绵说,不会再念着他。
也好,心里没了他,她就不会再这样难过了......
“沈大人。”
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从身后响起,沈维桢掏出帕子拭了拭眼角,转过身,向来人一礼:
“原来是曲郎中。”
曲云舟现任兵部职方郎中,掌全国地图、城隍、镇戍、堡寨、烽候等事,从五品上。
沈维桢因在地方政绩突出,皇帝特批,准他右迁户部,任右侍郎,掌管稽核版籍、赋役征收诸事,正四品下。
曲云舟打量了他一眼:“小荣子正到处找你,急得都快哭了!他说你忽感不适,扶你去观澜阁歇息,他去为你请御医。
后来,御医请来了,却找不到你了,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沈维桢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道:
“小荣大人离开后,在下突觉身上好转,不料等了许久都未见他回去,便想着自己出宫去也可,于是离开了那里。
熟料宫苑深深,我竟迷了路,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来了。曲大人来得正好,还请给指个路。”
他佯装镇定,言辞从容不迫,行止一派坦然,自觉没有露出丝毫破绽。
曲云舟只恨自己没随身带面镜子,否则一定让他好好照照他那张脸,眼睛红肿成那样,骗鬼呢!
“好说。沿着这条小路一直朝前走,一盏茶后就能看到一条大路,你朝右方走,大概半炷香就到观澜阁了,小荣子还在那里等你呢!”
他并不急着拆穿他。
沈维桢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原来如此,多谢!曲大人请便,在下告辞。”
说着便抬步要离开。
后宫他并非完全陌生,当初跟五公主来这里拜见过皇后和淑妃,他方向感很好,走过一遍的路,基本就记得。
他正走着,忽听身后那人道:“沈大人,有些事过去便是过去了,总揪着不放,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你说呢?”
沈维桢身子一僵,随即转身便往回走,曲云舟拦住他:“你去哪儿?”
他双目通红:“我要去见圣上,是我去纠缠她的,与她无关,圣上要责罚便朝我来!”
这位曲大人是皇帝的近臣,他既然知晓,说明皇帝也知道了。
是了,皇宫重地,岂是他自作聪明的地方?
她已是宫妃,他知道今日之举有千万不该,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他想见她,想跟她说说话,只亲耳听她说说话就好。
现在他若一走了之,岂不是将所有罪责都推给她承担,所以他不能走.....
曲云舟张张嘴,有些无措,这人是真不怕死啊!
怪不得能让那样的姑娘念念不忘。他都有些感动了。
见他拂开自己又要走,曲云舟忙又走了两步拦住他道:“圣上不会怪罪她。你这一去将事情闹大,谁脸上都不好看,才是真的害了她!”
沈维桢停下脚步:“你说什么?圣上不会怪罪她?”
他有些难以置信,宫妃私会外臣,哪个皇帝能容忍这种事?
曲云舟想了想解释道:“当年阮娘娘常去东宫,跟陛下也算熟识,陛下念旧,不会怪罪她。”
见他似犹不放心,他又加了一句:“便是你不相信陛下,也当相信阮娘娘。
她那么谨慎的人,怎么会让自己身处险境?她既然放心跟你相见,便说明她知道陛下不会责罚她。”
听了他的话,沈维桢这才彻底歇了去面圣的心思。
虽然曲云舟说得隐晦,但沈维桢听出了其中的深意,看来皇帝对绵绵非同寻常。
听说绵绵是自愿进宫的,她那样谨慎的人,怎么会随随便便就做决定,定然是宫里的人足以让她放心,让她信任。
他们之间或许有什么外人不知道的交情,这样也好,有皇帝的另眼相待,绵绵在宫中才会过得更好。
想明白了这些,他站直了身体,明月般皎洁的面庞,温润如春风,郑重一礼:
“多谢告知。”
说完,转身抬步离去,绯色的官袍衣袂飘然。
“哎,我说什么了?我什么也没说啊......”曲云舟目瞪口呆,这人怎么态度转变这么快?
见阮绵脚步虚浮紊乱,常欢传来轿辇将她抬了回去。
回到绵安宫,阮绵便静静的坐在桌案前,不言不语也不动,绿茉将一众人都打发下去,只静默在一旁陪着她。
夜幕降临,各处掌起了灯,有宫人进殿低声询问绿茉是否传膳。
绿茉知道自家姑娘没有胃口,只让她们端了碗燕窝粥来。
“姑娘,多少用些吧?”绿茉端着燕窝粥凑到阮绵面前。
阮绵轻轻摇头:“先放着吧。”
绿茉轻叹,不再多劝,自家姑娘的性子有多倔她知道,挥了挥手,又让其余人下去了。
望着摇曳的烛火,阮绵想起当年爹爹过世后,沈父因在蜀地外任,只有沈维桢母子赶来祭拜,丧事结束后,沈母回了蜀边,沈维桢留在京城。
每日他都到别庄去陪她,每天城门开启,他出城,城门关闭,他回城。
她心疼他来回奔波之苦,叫他索性住在别庄,他怕有损她的清名,没有答应,仍每日来来回回跑,一跑就是一年,雨雪无阻。
后来眼看他要下场科考,她硬劝他留在府里温书,才改成了隔几日去看她.......
纵是如此,他也是名动京城的探花郎,十七岁的探花郎,大郯最年轻的探花郎。
他洁身自好,朗朗如日月,他才华横溢,守礼持重......
那样好的少年郎,为什么.....为什么与她有缘无分?
她真的很不舍,很不甘......
明亮的烛光将她的影子清晰的投在了窗上。
窗外,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抚过影子的面颊,试图将大颗大颗的泪水擦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不断滚落 ,无能为力......
齐民瞻不知已经在那里站了多久,他狠狠咬着唇,试图以此抵御心口无法忍受的疼痛。
院中的人皆早已被常欢遣走了。
没有人禀告里面泣不成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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