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郯皇宫的西北角有一处小门,专供泔水车、粪车等出入。
夜半人静,十余辆满载泔水桶的马车吱吱悠悠朝宫门处驶来,要出宫。
领头的内监及随行的内监、车夫皆是熟面孔。
但守门的侍卫丝毫不敢懈怠,令队伍停下,他们要检查无误方能放行。
领头内监照常熟络的哈腰谄笑。
守门参将无动于衷,肃着脸一挥手,侍卫们立刻上前,逐辆将马车上的泔水桶掀盖一一检查,甚至拿出一根专门用于检查的木棒,伸进泔水中搅弄了几下。
在即将检查最后一辆马车时,不远处断断续续传来兵刃相接的打斗声。
少顷,两个慌慌张张的黑巾蒙面男子出现在众人眼前,后面还紧跟着一队追来的侍卫。
“拦住他们!”
其中一个侍卫头领喊道。
面对前后夹击,两名蒙面男子似是张皇无措,赶紧朝另一个方向跑去了。
“追!”
守门参将长臂一抬,便带着部下们朝二人追去了。
这边只剩了两名侍卫还守在宫门处。
“这......”
领头内监正在为难之时,只听其中一名守门侍卫道:
“看什么看?赶紧滚!”
“哎.....大人辛苦......”
领头内监令车夫们回到马车上,赶着车,一路出了皇宫。
两个蒙面人一直被侍卫们紧追不舍,期间双方又交手数次,但两个蒙面人武功极为高强,并没有被困住。
不过,二人应对得也十分吃力,其中一人手臂被划出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另一人眼见形势不妙,赶忙将挂在身上的一个包袱朝侍卫们丢了过去。
侍卫头领立刻上前接住,看了眼包袱内的物件,再抬头,两个蒙面人早已跑远。
他们继续追赶,但两个蒙面人似是十分了解皇宫布局,没过多久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侍卫们又四处搜寻了许久,却一无所获。
此时,那两名蒙面人早已躲过层层巡守的禁军侍卫,来到了一处偏僻荒凉的宫墙下。
高高的宫墙上早就有接应的人守在这里了。
见到他们,一段又粗又长的绳索便被丢了下来。
他们将绳索捆在身上,上面的人在新一波巡视的侍卫经过前,利落的将他们拉了上去。
出了皇宫,外围是步营官兵,他们又凭借灵活高强的武艺躲过重重守卫,离开了禁中范围。
追赶的侍卫们因未捉到贼人,怕受处罚,一番商议后决定将此事压下,不上报。
反正贼人偷的东西也还回来了,宫里也没什么损失,何必多此一举给自己添麻烦。
京中城南乃鱼蛇混杂之地,在这里住的多是贩夫走卒,行走江湖之人。
一处宅子的后门被打开,三个身形瘦弱的身躯被几个蒙面人搀扶着进了宅院。
屋中灯火跳跃,众人早已将蒙在脸上的面巾取下。
齐民瞻紧紧抿着薄唇,死死盯着床榻上虚弱不堪、瘦骨嶙峋的年轻人。
这人曾与他一起骏马飞驰长街,苦习骑射武艺,风雨无阻,伤病也不曾间断,那时何等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他们约定将来要并肩作战打退羌奴,收回蔚朔十三州,要踏破羌奴王庭,报先祖之仇,要让大郯威震天下,令四方臣服。
而现在,他却只能瘫躺在床榻上,任由他人摆布。
一位枯瘦的老者将人全身上下细细检查了一遍。
万管家问:“老黄,如何?”
黄大夫收回手,捋了捋下颌几根稀疏的胡须道:
“亏得年轻,身体底子强健,现在只是虚弱了些,并无大碍,待我开些温补调养的方子和膳食,养些日子就恢复过来了。”
“好,有劳了。”万管家道。
看着床上几乎奄奄一息的少年,他亦心疼不已,当年曹将军也曾在东宫当过侍卫,他们彼此意气相投,十分交好。
眼前的少年他并不陌生,曾喊过他“万叔”,曾被他举至头顶过。
今夜的营救行动,他亲自参与制定,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环节,每一条路线,他们都几经推敲,计算,细细演练过许多遍。
从收买运泔水的内监,假装行窃被发现,被追赶中故意露出破绽,受伤佯装不敌逃跑,到皇宫外的接应,再到来到这所宅子,甚至将黄大夫早早接来等候,都是他们的谋划。
如今终于将人从守卫森严的宫禁中救出。
服用了一些汤药后,曹景澜恢复了些力气和精神,他挣扎着坐起身,齐民瞻赶忙过去搀扶,拿了个软枕给他垫在身后。
曹景澜环顾四周,一脸茫然和戒备:“你们说要带我去见太孙,他人呢?”
齐民瞻在就近的椅子上坐下:
“我在这里。”
曹景澜细细打量他,剑眉紧蹙,他两年前离开京城,去了边关父亲麾下。
才两年不见,一个人的容貌怎么会变化这么大?
“我易了容,与之前变化很大,因此你认不出。”
“如何证明?”
“你左半边屁股上的两排牙印,是我们五岁打闹时,我咬的。”
“谁让你说这个了?!”
“一时想不起来别的。”
屋中陷入沉默,曹景澜苍白的脸上浮起了浓浓的血色。
那时他们第一次见面,曹景澜被送入东宫当皇孙伴读,两人都已习了武,于是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比试。
五岁孩童的武力值有限,只短短几招,双方就都乱了章法,扭打在一起了。
谁也不肯服输,从手脚并用,到用头撞,用嘴咬。
彼时夏日,衣衫单薄,齐民瞻发了狠,在小曹景澜的屁股上留下了两排血痕。
事后,一个怕被训斥无尊卑,一个怕因出口伤人被罚,都没告诉旁人。
齐民瞻寻了药膏子,每日亲自给曹景澜涂抹伤口,没过多久就好了。
万管家嘴角抽了抽,经历了一番生死,两个毛孩子见面,竟然先谈论起这些没用的了!
他轻咳一声道:“曹家小子,你可还识得我?”
曹景澜转头看向他:“是万叔?”
万管家颔首,默了片刻,问:
“那日宫变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可还记得?”
提起此事,曹景澜胸口起伏得厉害,神情悲伤哀痛的看向齐民瞻:
“我父如何了?”
“被乱箭射杀而亡。”齐民瞻道。
闻言,曹景澜面色悲戚,两滴热泪滚落下来。
少顷,他闭了闭眼:
“那......我曹家满门......如何了?”
“……皆已斩首。”齐民瞻艰难开口。
曹景澜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的泪水不断奔涌而下,口中是难掩悲伤的哭泣。
过了许久,他方擦干泪水,看向齐民瞻道:
“我曹家会不会叛乱,相信太孙心中早有决断。”
齐民瞻心中沉重:
“曹家男儿世代守边卫国,满门忠烈!曹将军一腔赤胆,铁骨铮铮。”
“好个满门忠烈,铁骨铮铮!却没死在战场上,没死在与敌厮杀时,而是死在了皇权争夺里!还背上了个乱臣贼子的骂名!真是天大的讽刺!”
曹景澜双目猩红,越说越激动,最后声嘶力竭的大吼起来。
齐民瞻面露愧色:
“我知道你有恨,等你养好身子,我任由你打骂,绝不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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