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制的小船在摇晃几下后便被士兵们用绳子捆紧,船上被架上木板,另外一批赤膊着身子的汉子又浮在水面上开始绑绳。他们在搭建浮桥,从岸上看过去已经快穿过一半的拒马河了。
拒马河水面的波澜正来回起伏着,它每次冲刷在干活士兵的身上时,为他们带来了一丝凉意。
太阳正高悬在天穹。
北方的八月中旬无疑是最炎热的季节,高温灼烧着每一个正在岸边的士兵。
“喝啊!”士兵们八人一队,肩抬着滚木,大汗淋漓的向河边走去。为了搭建浮桥,他们已经快将拒马河南岸的林子给砍伐殆尽。
“喝……呼……”一位士兵受不住高温,一整个人忽地向滚烫的地面瘫倒下。他大口喘息着,多希望可以多休息一会。
“啪!”被挥动起来的鞭子如软剑一般抽到了倒地士兵的背上,那兵器即刻便叫他的后背血肉模湖。
“他妈的!不准偷懒!”一个监军士兵高声骂到。
“啪!”又是一鞭子。
士兵没办法,只好踉踉跄跄的重新站起来。他愤恨的向着远处看了一眼,朝廷督师李建泰的二儿子李明德正在树荫下悠哉的喝茶。
“真热啊。”看着杯中的冰块正急速的溶解,李明德不由得向着身旁亲随说道。
但这话显然让其身旁的仆人们心惊,他们不顾自己已然酸痛难耐的手腕,继续奋力地挥动着扇子。
“是啊,天气是越来越热了。”亲随应和着李明德的言语,他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汗珠,不免羡慕的望着李明德手中的那一辈冰茶。
“负责这一线浮桥的是尤总兵手下的哪一位将军?我看着,这速度有些慢了。不就是天气热嘛,怎么这些人还要分班次休息呢?早干完,早一点就可以休息了,不是吗?”李明德有些抱怨的说道。
他在这里观察许久了,那些兵士们偷懒的动作都被其一眼收尽。要不是他及时派出了拿着鞭子的监军士兵,这搭建浮桥的工作还不知道要被这些丘八们拖延多久呢。
“没冰了。”他不满的向着自己的仆人喊道,似乎是在抱怨对方为什么分心。
“是,小的有错。”那仆人赶紧放下扇子,从旁侧的一大块冰上又切下来几份,接着用丝绸做的手帕包裹着,送到李明德的杯前。
“负责这一边的是一个千户,叫做尤德。”李明德的亲随恭敬说道。
“把他喊过来。”一面悠哉的将冰块倒往杯中,李明德一面不满的向着亲随下令到。
身为千户居然不和手下士兵同甘共苦,这实在是不成体统。要知道,他这一个天大的人物可都在这前沿地界与士兵们一齐受苦呢。
“是。”亲随应了一声,随后便离开了树荫,向着阳光毒辣的地界走去。
“欸!哪个是尤德?”亲随走到河边上,冲着水中的一群赤膊汉子喊道。他已经在岸上寻遍了,如果尤德在的话,应当就是在这水中了。
“我是!”从水底下突兀窜出一个汉子,对方用手擦了擦眼睛随后向着岸边上游来。
“你就是尤德?”亲随上下打量着对方。
“是。”尤德走上岸来,炙热的鹅卵石被其踏过。他旋即向着阴凉处走去,打算把衣物穿好。
“大人有什么吩咐吗?”尤德一面将裤子套上,一面好奇的问道。待在水里面的时候感觉还尚好,但是一上岸他便觉着自己身处蒸笼。
腾腾看不见的热气,叫他的毛孔放大。汗水顷刻之间便满了尤德的额头。
“李督师的二公子喊你过去。”亲随没有多说什么,他也被这天气折磨的够呛。他想不明白,李明德为什么奇思妙想着要来前沿。
真是找罪受,亲随想到。
“好。”将短衬衣穿上,尤德便跟着亲随一齐向着李明德的方向走去。
“大人好。”尤德恭恭敬敬的向着对方行了一礼,他早知道对方来了。但是为了躲事,他便干脆的脱了衣服往河里面逃,好叫别人找不到他。
“起来吧。”李明德撇了尤德一眼道。
“你身为千户,怎么我来了这么久却不见人影啊?”李明德将手中杯子交给仆人,语气平澹的问道。
“属下有罪,属下希望早些将浮桥搭完,于是就去前面的拒马河里搬木头去了。”尤德一五一十的汇报到。他的下半身站直,自腰部向上则是微微弯曲的朝向李明德,一如一朵向阳花。
“嗯,身先士卒,该是如此。尤总兵的……”李明德自顾自的说了起来,这个不自知的家伙一面继续要人给他的杯中添加冰块,一面洋洋洒洒的说起了自己如何不容易的废话。
婢养的,在烈日下干站着的尤德在心里面骂到。
烈日依旧高悬在天穹,树林的荫处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不断缩小,午饭的时间快要到了。
“不许歇息!”李明德高声喊道。他见着浮桥还有一小段就要搭完了,于是便打算让这些士兵们再继续努力努力。
“唉……”已经聚拢起来打算吃饭的士兵们听见这话,一个又一个重新向着干活的地方走去。
不可置否,李明德在士兵们的心中已经有了印象。
“你不盯着这些人不行,这才干了多久?就又想偷懒!”李明德颇为不满的向着尤德斥责道。其意思再明显不过,指责尤德治军无方。
“是,属下有错。”尤德再次行礼道。
“冰呢?”见着杯中的最后一块冰已然溶解,李明德又向着身旁的仆从问道。而仆从只能满脸歉意的跪在地上诉说冰块已经溶解完了。
“真是晦气!”李明德不满到。
真是晦气!尤德见着李明德那副模样便倒胃口想哕。他的目光不自觉的朝着李明德不在的那一个方向飘去,一个拾取柴火的句偻男人却突然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
奇怪。尤德敏锐的感觉到不对劲。
眼下已经是午时了,这男人不在家里面等着吃饭怎么还出来捡拾柴火的?
“尤千户!”注意到尤德愣神,李明德的眉宇不自觉蹙紧了。
“属下在……”
被尤德注意的那个男人披头散发,头上这缺一块毛发,那缺一块。穿着也邋遢的很,还未靠近便就足以问道其身上的狐臭味。
“第三座……”邋遢男人一面将士兵们随意丢下的树枝捡起,一面隐蔽的看向他们劳作的中心。
明军的第三座浮桥已经逐渐搭建完毕。
“打开城门!”伴随着黄昏的残阳,房山城的城门在轰响声中缓缓向着内部打开。在城外的兵士们乌泱泱的便涌了进来,走在最前端的是骑兵,中间是步兵,而最后面的就是辎重了。
“属下参见尤总兵、周总兵。”唐平寇领着人马在洞开的南门内向着尤、周二人问好。他身上的伤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尽管还是不能剧烈运动,但是礼仪性的事情还是容易做的。
“嗯。”周遇吉不咸不澹地点了点头,随后便将视线放在了房山城南门的瓮城城墙之上。而尤世威则是亲切的多,这位总兵面露出笑容与唐平寇谈起了唐通的一些事情。
“是,义父也时常向我提起您来。”唐平寇一面像是尤家晚辈一样搭话,一面领着二位总兵向着房山城内的一处大院走去。
接下来安排士兵与辎重的任务则是被交给了牛双与吕求良。
“妈…这些兵叔叔都来了,咱们为什么还要跑呀?”一个半大的男孩扒在窗户上,看着熠熠生辉的明军兵马正在陆续入城。
“乖啊,咱们是去南边找你伯伯。”妇女向着小孩解释道。但手中对于细软的收拾则是一点都没有停下来,要不是床板不能带走,否则她连一张床都不会剩下。
“当家的!”妇女喊道。
她的一件首饰落在了床底下。
“来了!”男人将扁担放在门外,随后使劲将木床移开。
小男孩看着他父母们的动作,眼神里透露着不解,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如此着急的离开。而在这座即将作为要塞的城市之中,还要许多小娃娃要疑惑不解了。
“两位总兵这次过来,领着的东西不少啊。是打算在这里坚守下去吗?”早在李建泰召开会议之前,唐平寇的人马便已经返回。所以对于后面的商议,唐平寇可谓是一无所知。
“也是,也不是。”开口向着唐平寇解释的是尤世威。
“我们的计策是依托着房山城在这里阻击鞑子,要把这里做成一个血肉磨坊。这样子的话,鞑子便不能安心的围攻京师了。”
“嗯……”唐平寇点点头,随后站起身来,为着二位总兵摊开一张地图。
“用房山城的话的确可行,但是如果鞑子分兵怎么办?他们要是一面派人封住拒马河向房山城的补给,一面将顺天、房山两城给围住,我们怎么办?”指着地图上的几个小点,唐平寇好奇问道。
依照着他的想法,过河明军应当趁着清军主力在北的好时机将良乡拿下。
“这点母庸担心。”尤世威指着顺天府讲到。
“先前顺天府的人手过来同我们讲过,顺天府粮食充足,完全足够两三年。我们只需要注意这一线就可以。”尤世威用手在拒马河南面的涿州城到北面的房山城间画了一条线出来。
“这是咱们的补给线,只要这一条线无碍,鞑子便没有任何办法。”
“对。”唐平寇点点头,但他还是不免忧心。
“我们这次带过来的不仅仅有足够两月的粮食,还有火炮,依靠着这些东西我们足够撑到今年的十月份了。”周遇吉向着唐平寇说道。
“明天还有一批,也是运送粮食的。如果鞑子真的分兵的话,那么房山城便可以生生阻挡他们到今年过完冬。”周遇吉的语调低沉,声音厚重。
“更何况,鞑子一定不会分兵。”他肯定的说道。
“为什么?”唐平寇继续问道。
“鞑子手上的可用兵力原本便少,如果再加分兵那么他该怎么保持对我们的优势呢?居庸关、良乡、固安、顺天府下、还有咱们这里,鞑子如果真的分兵起来,那么他手下的人马该分成多少份呢?”
“京畿地区不小,如果多尔衮真的分兵那可就是真的湖涂。”
“的确是这样没错。”唐平寇顺着周遇吉的话点头。
“唐将军!”唐平寇亲卫的声音从外面响起。
“二位大人,属下我备下一桌酒席,希望二位大人不要……”唐平寇站起身来,向着尤世威与周遇吉说道。
“嗯。”二人都相继站起身来,他们的确都饿了。
不过他们还是不可避免的都微微蹙了蹙眉,毕竟大家刚才还在忧心军事,眼下唐平寇便给他们二人大办。
这多少是有些不好。
不过这样的蹙眉等到他们来到酒桌旁的时候便消逝的无影无踪了,桌上的确有酒有菜、但都是一些稀松平常的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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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内粮食短缺,招待实在是不周。”唐平寇带着歉意的向着尤、周二人道歉到。
“平寇,为人简朴啊。”看着所谓的酒席,尤世威不免出言调侃到。
在红布桌上的一共也只有五碟菜,其中两个还是素的。酒也不是那种达官贵人推崇的,不过只是老百姓常喝的烧酒。
“呵呵…实在是招待不周。”唐平寇将椅子拉开,恭敬着等待周遇吉与尤世威入座。
“这没什么。”周遇吉向着唐平寇讲到。
“平时有平时的吃法,现在有现在的吃饭,这顿饭够了。用不着太奢侈,我们又不是那种人。”在看见唐平寇也入座之后,周遇吉便用快子夹起菜来。
“说起来,平寇有一件事情我们还没有向你核实。”尤世威用快子夹起一块鱼肉来,他放到碗里一面挑刺,一面对着唐平寇问道。
“你麾下的人马足数到底是多少?”
“这实在是有些对不住,属下手下的人马只有四千出头。而去甲仗什么的都缺乏的厉害,尤其是火枪。”
“坐下,坐下,这没有什么。我们都知道。”尤世威指了指自己与旁边的周遇吉讲到:“我们都是一步步走过来的,你从居庸关一路跑到这里,属下的兵马没有损失是不可能的。”
“嗯。”唐平寇并没有坐下,他端起乳白色的酒壶走到尤世威与周遇吉那一侧,挨个为他们倒起酒来。
窗户外面的斜阳已经快落下去了,银盘似的月亮也逐渐清晰起来,彤红色的天空上只有云彩还挂着。
“如果……”唐平寇拿捏着自己的语气问道:“如果鞑子不理睬我等,继续围攻京师,我等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周遇吉将自己杯中的烧酒饮尽,呵呵的笑了两声。
“那当然是兵出良乡。”他肯定的讲到。
“是。”唐平寇轻轻将蜡烛点上,火光在夕阳中升起。
明军渡河后的第一个夜晚,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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