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轸先生圆脸、厚唇,双眼不大也不长,鼻梁也不高,从面相即可看出湘人的坚毅与倔强。
尤其在看信之时,他的嘴唇会下意识地抿在一起,更显严肃与坚毅。
他向来是个果敢之人,做什么都快,但这次对于这些信纸,他却没有像以往一样匆匆浏览而过,而是逐字逐句地仔细阅读。
一直到晚饭之后,他还没有阅读完那些信件。
“谁寄来的信?竟然让你看得那么入迷?”徐仲涵推开门走进来,双手端着一些吃食,嗔怪道,“听说你在午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饭也不吃,这怎么行?”
徐仲涵出生于沪城,生长在商人家庭,自小接受西方文化熏陶,培养出了这个年代的女性少有的开放进取之心。
她曾被许配给两广总督李庆春的次子李晋一为妻,生有一女一子。
几年后,李晋一病逝,徐仲涵并没有悲切守寡,而是毅然脱离家庭,投入到了革命的洪流中。
1906年,她加入同盟会,成为女会员,积极为革命活动奔走。
1911年,在粤城起义前后,她冒着巨大的风险,与自己的亲友一同为革命制造炸弹,运送军械。
在起义被镇压之后,她在巧合中救下了重伤的黄轸先生,并与一个医师一起护送黄轸先生前往港城治疗。
黄轸先生住进医院后,医生称需要尽快为先生动手术,而动手术即需要家属签字,于是徐仲涵便以黄轸先生妻子的名义签了字,从此志同道合的两人便越走越近。
他们谈理想、谈革命、谈未来……几乎无所不谈。
黄轸先生心中的悲痛也逐渐被徐仲涵抚平。
在这个年代,最浪漫的爱情莫过于此……
听见徐仲涵的声音,黄殄先生抽出心神,看向徐仲涵,笑着解释道:“这是从粤城寄来的信件,仅是半篇讲述英吉利革命史的书册。”
他的声音非常洪亮,又带着一些湘地的口音,听起来颇为豪迈。
“这信件我能看么?”徐仲涵好奇地看向信纸,“不知是什么样的历史,能看得你茶饭不思。”
“没有什么不能看。”黄轸先生大方地把信件递给徐仲涵,“不仅给你看,等汉民来了,我再给汉民看看。”
“不过,这里只有半篇,精彩至极,却没有下篇,看了之后,令我心中感到不上不下,十分难受。”
徐仲涵一边接过信件看起来,一边好笑道:“怪不得你脸上一副郁闷的神情。”
黄轸先生拿出一支笔,铺开信纸,想要回上一封信,一时又不知道从哪里写起,便放下笔,长叹道:“这世间英豪何其之多……竟有人眼光犀利至此,能把一段历史的发展如同宰牛杀猪,分割皮肉骨一样,分割成不同人群的利益斗争。”
“看了这信,我以其方法去看待我中国之历史的发展,看待我等革命事业的,竟有非同寻常之收获。”
“能写出此书者,定然是一位学贯中西,眼光非同寻常的学者,至少在历史这一门学问上,我从未见到有如此造诣的人物……”
说到这儿,他向后靠在椅背上,又摇头道:“但是细思起来,我又脊背生寒。”
“倘若按照这信中的观点,一切都是利益冲突使然,那么我等的家国情怀又该置于何处?”
“这位先生的看法,甚是冷漠,看历史就如同远观杀鸡宰牛一样,不带一点情绪,和中国儒家讲究的春秋笔法正好相反……要是按照他的分析,我和许多人都不应该支持革命。”
“我认识的革命者中,一些人支持清廷反而更符合他们的利益。”
徐仲涵随口问道:“你要回复那位先生,和那位先生讨论这些问题?”
“如此人物,自然要结交一番。”黄轸先生又拿起笔,“能和那么多的英雄人物生于一世,是我之幸运……倘若能与其相识,坐而论道,更是我之荣幸。”
“再者而言,这位先生的书只写了一半,还有许多未竟之言,后面的内容或许能解答我的问题,也能对革命有所裨益……以那位先生的眼光,定然思考过我的问题。”
粤城起义失败后,他侥幸活了下来,心中却时时不能忘记起义之时的惨状,不能忘记那一张张长眠地下的脸庞。
他曾计划去刺杀残酷镇压起义的广东水师提督李准,却被劝阻下来。
以他好动的性格,待在九龙早已待得腻烦,早就想找些事做。
这时收到那么一封信,看到了一种新奇的历史,他极为感兴趣,自然想趁着无事可做的这段时间与对方结交一番,讨论一番中国革命之未来。
话又说回来,对于他这种立志投身于革命的革命党而言,有什么比找到能与自己坐而论道,讨论中国革命,探讨中国之未来的志同道合者,更有趣的事情吗?
看着信的徐仲涵忽然感叹道:“英吉利人竟然也有那么艰辛的一段历史……他们配得上他们现在的强大。”
说这话的时候,她尚且不知道中国将会经历一段更为艰辛的革命路途。
……
傍晚时分,吃过饭的徐真正与夏瑜在客厅中商议事情,看见王贵走了进来,便问道:“你母亲安置好了?”
“在另一个院子安置好了。”王贵面色严肃地向徐真和夏瑜抱拳道,“王贵是粗人,说不出什么感激的话……”
徐真起身,一手托住王贵抱在身前的双拳,笑着打断道:“既然你母亲已经在未庄安置了下来,那你以后也可以在未庄安定下来。”
“未庄这边还有多余的田亩,你可以先进行登记,领一部分田地耕种,如此一来,到了明年也不会饿肚子。”
“你也不用担心要交的田租太高,我与夏瑜正在商议减少田租的事情,以后会逐渐把田租减少到现在的一半,乃至更少。”
王贵没有接话,而是说道:“我去未庄到处看了看,这里……这里和我以前来时看见的完全不一样。”
何止是不一样?
看见未庄正在拔地而起的新房子,他上前一问,竟然得知未庄所有穷人都会有新房。
听到这个说法,他感觉有点好笑,但是再一问,知道是彼此互助,穷人给穷人自己盖房子,他立即意识到这是可行的方法。
只要他们坚持干下去,用不了多久,所有人都都将有自己的房子,未庄的面貌也将焕然一新。
无论是正在变化的未庄,还是未庄那些气质昂扬的人,都与他在东乡庄所见的截然不同。
不过几十里的距离,却让他感觉自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只在未庄转悠了一圈,他便肯定,与待了那么久的东乡庄相比,他更喜欢未庄。
“既然看过了……”徐真松开王贵的手,开玩笑道,“那你就该知道,未庄没有狗,也没有跪下的人,只有站着的人。”
他拍了拍王贵的肩膀:“你看,这不正是你想要去的地方么?”
王贵沉默着听着,到徐真说完后,他突然说道:“你们不是官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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