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晓昕一大早就迈进了图书馆，比平时早多了。阅览室的门是紧闭的，她在休息区找了一个面向落地窗的位置坐，好好感受广场一大早的开阔，心里舒坦极了。

        图书馆犹如早晨的空气般清新，古淳矫健地跨上一台一台的阶梯，平静的心率随之慢慢躁动起来。在登上四楼时，那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姿闯进眼中，他的脸庞蹦出了朝阳般和煦的光芒。

        她不经意转过头，嘴角立即翘了起来:“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就喜欢偷偷摸摸的？”

        “不是我喜欢，是你从来都不关注周围的人。”他是微笑的。

        “是吗？”她不以为然地扭了一下嘴，想揪出个答案。

        若是她有留心，则会发觉他们之间的相处正步入了一条阳光小径。或许，因为倾向于熟悉的感觉，相处方式的变换早已成为了一种见怪不怪的人之情绪的反映，再深一层，便是感情发展的正常轨迹。

        “今天怎么这么早？”他随口一问。

        “因为答应了某人会来，那就早点来霸个好位置。”她的眼睛一直都在浏览书中的文字，没舍得抬起。

        眉毛会意抬起，他整了整坐姿，看着她，严肃地说：“我们没有约定，你不一定要遵守的。”

        她定了定眼神，确定接收到了准确的信息，眼珠子再次活动起来，话语亦随之流动：“既然我跟你说我会来，那就是约定。如果不是有什么意外的事发生，我就会履行自己说过的话。”

        “如果我没有出现呢？”

        “那就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你不是说是约定吗？”他移动了目光的角度，有意观察她的反应。

        她眨了一下眼睛，翻过一页书，转头看了他那么一会，有条不紊地说：“那对我来说是个约定，只约束我，不约束你。一开始我把这视为一种约定，这是我的理解。如果你今天没有出现，那就说明我理解错了，以后我会调整对你的话的理解。”

        话毕，带着淡淡的笑意再看了他片刻，她便重新投入文字的怀抱。

        “你喜欢配合别人？”他注视着她的侧面姿态。

        『配合』一出，她的心即刻下沉了一厘，仿佛唤起了那一把打小就存在的声音，间而使她全盘否定自己。因为自我意识的逐渐建立，她才能对情绪有了些许的掌控。

        她合起手中的书，放视窗外的一片开阔景象，夹杂些许落寞的口吻：“不是我喜欢配合别人。我只是知道自己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在别人的脑袋里不一定是这样的，在处理这种事情我喜欢设置一个弹性区间。”

        “那你的弹性区间有多宽？”

        “很难讲，我很靠感觉。”她使劲撑了撑有点倦怠的精神，“什么我可以接受，什么我接受不了。”

        他弹动了几下手指，语气添上了冷淡的气息：“你设置了弹性区间，就意味着要为别人考虑更多，逆来顺受，成本会越高。”

        “这能帮我营造适合我的人际圈子。我会尽可能地做到尊重他人，礼貌对待他人。忍受能容忍的就能避免冲突，我会这样做。”她一直都认为这是个人的素养表现，同时也伴随着某种软弱的无可奈何。所以，她的圈子一直都是很小的。

        “有时候为了捍卫自己的权利，免受欺负，冲突是不可避免的。”

        出自于他之口的“冲突”二字，是一种强硬的意念，仿佛那曾是他人生的某个阶段一个主色调。若他口中的“冲突”是一种暴力行径，那么，她认同，置于某种传统框架下的暴力，是男性之间解决问题的一种豪迈方式。但作为一个女性，任何正面“冲突”的形式，都不会获得社会的认可。

        “与其承受正面冲突带来的恐惧和压力，还不如息事宁人。如果你不是一个无知的人，没有人会随便欺负你。冲突不是解决问题的明智做法。争个口舌之快，浪费口水和表情，还丢了形象；逞一时之勇，两败俱伤，还不如留着力气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她说得并不轻松。

        他的眉眼之间描画出赞赏的符号，也许从未想过他们之间会有如此的一番对话，而这正预示着他们正朝着超乎他的预期的方向在前进。

        “从人的心理层面看，摧毁一个人最后的心理防线比死亡的惩罚更残酷。”她的语调不同寻常地平稳。

        尽管只是一瞬间，他还是捕捉到了她眼神中放射出的红外线。

        她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死亡从来都不是世上最残酷的惩罚，濒临死亡的恐惧反而更具有摧毁力。嗜爱之人，夺其爱；嗜财之人，抢其财；嗜名之人，毁其名；……

        “我没有想过你也会有~~~”脑中随之浮现的真理--『每个人都是一枚硬币，有正面也就有反面』，此刻矛盾的感觉让他忘记了哽在喉咙的话。

        “阴暗面？”她笑了，却没有多少的喜悦，“我又不是向日葵，永远向着阳光。再说了，太阳也有下山的时候。”

        他沉寂了，心里荡起了波澜。

        瞧着他一副深陷微屏的样子，她的心里出奇地感到痕痒不安，忍不住婆妈地窝着好心：“老对着手机，不累吗？既然来了就随便去逛逛书架，看到哪本书有感觉的，就拿下来看看。”

        “没兴趣。”他笑着回应，却是不怎么领情。

        “那我帮你找一本。”她耐着性子说，接着就闪开了，消失在书架中。

        等了一会儿，一本黑色封面的书摊在了他的眼前，硕大的“自由与命运”的粗体字射入瞳孔。他疑惑地看了看她，掺着不解的字眼一一而出：“自由与命运。”

        “嗯。或许在里面能找到你需要的东西。”她认真地说。

        他再次保持沉默，真的是让她有够憋屈的。

        “你喜欢吧！”她不由自主地吹了一口气。

        他还是盯着手中的微屏，密密麻麻的文字也不知道是些什么，可心理学大师的旷世著作竟活生生地垫在了他的手肘下。除了窗外的风景，这明明对他来说是个了无生气的地方，为什么还偏偏无聊至极地呆在此处。她脑袋中不断跳出一连串的问号，激发起她强烈的追根寻底的欲望，便不愿白白放过这一恰到好处的观察对象，这无疑是她的兴趣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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