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早知道她会来,林啸野等在这里,等了很久。
像是恶魔静候献祭的信徒。
如同蜘蛛欢迎扑网的猎物。
夏颜捧着高脚玻璃杯送上前,亲自喂他喝。他抱住她,嚼碎晶莹剔透的葡萄果肉吞下,指着照片,问她还记不记得什么时候拍的。
游乐园。
拍卖会。
慈善晚宴。
……
她都记得,一一道来,甚至还记得侍者打翻酒液洒到手上,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执起她的手,缓缓伸舌舔去,留下一串令人羞恼的水渍。
他揉她的脑袋,腮边是落寞又欣慰的笑。
“原来你还记得,我以为,只有我记得了。”
男人的叹息缓缓死在沉闷的房间。
夏颜勾起话头,“陈牧洲的尸体不见了。”
“大个子拖走了。”
林啸野点头。
夏颜追问:“埋掉了吗?”
林啸野阖拢相册,停顿片刻,微微抬眸,目光清浅,温柔得像一片静谧的金色海洋,“你想问什么?”
“没什么。”
她收回视线,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有什么意义。
她这是在找死。
林啸野要是知道陈牧洲跟她有关系,不仅陈牧洲,就连她……恐怕都自身难保。
可是——
心里空落落的,仿佛破了个洞,冰冷的风前赴后继灌入,雨、血、隔阂的时空、再不相见的决心、残缺不全的前世爱人。
如果陈牧洲过得好,夏颜能心安理得遗忘。
可他过得不好……还出现在她面前。
究竟要怎样的铁石心肠才能够彻底割舍,视而不见,夏颜不知道。
理智可以说服。
感情呢?
感情现在一团乱麻。
林啸野问:“你想救他,是么?”
夏颜抿唇。
长久的沉默。
林啸野又说:“颜颜,只要你想要,哥哥都会满足,我不是在引诱你说出来,我是真心的。”
夏颜眸光晃了晃,“说出来……你会杀了我吗?”
林啸野讥讽道:“我在你心中原来是这种形象。”
他确实忍不住想折断她的羽翼关起来。
可是杀了她,怎么可能?
他唯一爱过的女人。
唯一想要留在身边的存在。
“颜颜,你知道的,主动坦白比被哥哥发现好,你知道我已经发现了,不是么?”
确实如此。
再遮掩下去,后果会更加严重。
不如亲自戳破。
夏颜说:“林啸野,能听我讲一个故事吗?一个梦。”
林啸野问:“什么梦?”
“梦里我没有接你出狱,在学校的交流会遇到丧尸,历经艰难回到家,救出被父母遗弃在房子的托托,然后到处流浪。”
“有一次差点死了,是一个男人救了我,他不仅给我吃的,还给托托吃的。”
“他很聪明,很强壮,还会做饭和画画。”
“最主要的是,他很善良,跟你完全不同,尊重和理解每个艰难求生的人。”
夏颜突然笑起来。
后知后觉地发笑。
现在才醒悟,她当初之所以迷恋陈牧洲,是因为他和林啸野截然相反,林啸野是暗,他则是光,男人的善良和纯粹是她爱上他的原因,最后竟也是导致她死亡和憎恨他的原因。
多么讽刺。
她爱的和恨的,竟然都是陈牧洲的同一种特质。
林啸野不喜欢她的笑。
这个笑,属于另一个男人。
这令他发狂。
他问:“你在梦里爱上那个男人了?”
夏颜点头。
他问:“那个男人是陈牧洲?”
夏颜点头。
他问:“现在还……爱他么?”
去死吧。
去死吧。
去死吧。
敢说还爱现在就去死吧,夏颜,就算是做梦,就算是癔症,敢爱上其他男人就去死吧。
他会亲手掐死她。
然后一起去死。
夏颜缓缓摇头,“现在梦醒了。”
结束了。
所有的爱恨都留在前世,她对陈牧洲的感情,就像梦醒后凝结不散的一点惆怅,谈不上爱。
林啸野闭上双眼,久久不言。
鸦羽似的长睫微微颤抖。
唇角抿得很紧。
夏颜不敢奢望他能理解,林啸野从来不是善于倾听的人,她甚至搞不明白为什么要说这些话,也许是发现陈牧洲“死”了,所有的遮掩和逃避都没有意义了吧。
索性全部讲出来。
千万不要埋在心里腐烂。
索性亲手戳破。
省得林啸野算旧账,默默给她攒个大的。
“……我没想到,他死得那么快。”
夏颜皱眉,神情复杂地笑起来,转瞬,漂亮的杏眸又蓄满即将决堤的泪光,她几乎要哭出来,为一个梦里遇到的男人,这简直让林啸野抓狂。
“他没死。”
林啸野按住青筋鼓胀的太阳穴,缓缓道:“我会救活你梦里的爱人,不许哭,敢哭出来我现在就杀了他,好了,夏颜……出去吧,滚出去!”
他的声音从平静到暴戾。
只用了一秒。
夏颜来不及闪避,高脚玻璃杯狠狠砸到地毯,气泡水滋啦啦洒满地。
她的手腕被高高扯起又平静松开。
林啸野单手撑住下颌,手指在颤,“滚、出、去。”
……
夏颜的裙子湿透了,来不及擦拭,踉踉跄跄踏出书房,她抱住自己的胳膊使劲揉搓,寒意却始终无法褪去。
陈牧洲还没死?
林啸野说会救活他?
不,他不亲手剁碎他都算好的,怎么可能?
夏颜跑到一楼,蔡甜甜吃饱喝足抱着托托睡觉,一只脚落在沙发下面。
“甜甜,醒醒,后面的钥匙给我。”
“什么钥匙?”
“去仓库的钥匙,那道铁门。”
“嗯?”
蔡甜甜鲤鱼打挺坐起,不赞成道:“你别去,后面关着你妹妹和丧尸,还有那三个人,说不定会绑架你!”
“你知道陈牧洲的情况吗?”
“……谁?”
“断腿的那个,倒在泥水里的残废。”
“哦哦。”
蔡甜甜想起孙小晚跟自己要绷带和消毒水,一下子猛地拍脑袋,原来要东西是为了医治那个家伙。
夏颜说道:“我只是需要看他一眼,就一眼。”
蔡甜甜很是为难,但见夏颜着急,也顾不上得罪林啸野这个死男人了。
抓起钥匙带夏颜来到后面仓库。
两人摸进房子,迎面撞到端盆出来的李超强,盆里满是血水,散发令人作呕的臭味。
蔡甜甜捏住鼻子,问道:“断腿哥在吗?”
李超强警觉地拦住房门。
蔡甜甜搡他胸肌,“混账,绷带和药还是老娘给你们的,带路带路,我姐妹要看男人。”
李超强皱眉,更警觉了。
这个红头发的蔡甜甜好像女流氓。
夏颜擦擦额头的汗,说道:“我不做什么,就看一眼。”
两个女孩子,又没带武器。
李超强犹豫片刻,转身拉开紧闭的窄门。
汹涌的腐臭迎面而来。
蔡甜甜再忍不住,扶着墙干呕,很快,苦胆水混杂饭菜吐了一地,李超强头疼地看着满地狼藉,忍了忍,转向身穿白裙的夏颜,“你不进去吗?”
“不,我们不认识……我只是来看一眼。”
陈牧洲躺在短短的单人床,仅剩的那只脚都伸不直。
脏污的衣服。
油汗混合的肌肤。
换下来的绷带堆在地板,染血的棉球有小山高,他的脸呈现一种将死的灰败,印堂发黑,断肢处蔓延出黑色触手纹路,一旦到达心脏……恐怕只剩变异了。
里面的人动了一下。
夏颜猛地转过身。
女孩有一张过分漂亮的脸,比乔诗棋还要美艳三分,现在眉头紧皱,脸色苍白,将这份美演绎得更加摄人心魄。
真是红颜祸水。
李超强止不住叹气。
“你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啊,陈牧洲死都要赶来见你,还说什么……你是她不曾认识的女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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