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的意义是什么?
如果记忆消失、性格变化,那还是原来的王天昊吗?
还是只是披着同一身皮囊的陌生人?
复活真的是为了王天昊好吗?还是只是为了安慰愧疚的自己?
昊昊想复活吗?
哪些记忆会留下?哪些会消失?要是留下的都是痛苦的,好的都消失怎么办?
最最关键的是——
“他会记得变成丧尸后的事吗?”徐泽林问道。
吃人了吧,嘴边还有血迹。
被人类憎恨和驱赶了吧。
从丧尸复生成人,丧尸的记忆,人类的身份……他该怎么办?他才只有九岁,不,十岁,一个孩子要怎样面对身份错位?
如果死的是他,而不是王天昊。
徐泽林扪心自问,他是绝对不想复活的。
死亡不是终点。
是归宿。
……
一阵钻心的痛传来。
徐泽林回神,手还被小小的丧尸紧咬着,他再次问道:“牧洲,他会有变成丧尸后的记忆吗?”
陈牧洲说,从概率上来讲,不排除。
其实不只是记忆的问题。
他治愈过丧尸,以及尚未变异就被爆头的人,没有对徐泽林讲实话,那些从丧尸状态回到人类的人,往往会再次变成丧尸,无一例外,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也就是说,丧尸病毒无法治愈。
他作为“神的使者”不能暴露自己的短柄,即便知道是徒劳,也不会拒绝。
再说——
如果王天昊治愈后再次变成丧尸,就再出手救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都行,这样徐泽林就跟他绑定了。
一个免伤异能者,天生的骑士,不会有太多威胁,又能提供足够的保护,跟他搭配再合适不过。
陈牧洲宽慰徐泽林别往坏处想。
“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他。”
徐泽林死死捏住陈牧洲的手,红着眼摇头,“不对,这不对……如果不能对一个生命负责,就不该将他带回来。”
“那你要怎么做?”陈牧洲冷漠地看着他,“要亲手帮他解脱吗?用刀,还是石头?还是要让我替你?”
“……那我也做不到。”
徐泽林下不去手,他心中矛盾至极,找不到出口。
陈牧洲提醒他,手上的肉要被咬掉了。
徐泽林抽回,还是掉了块肉,变成丧尸的王天昊津津有味地咀嚼。
徐泽林定定望着,眼神从呆滞渐渐到坚定,生出一个大胆的决策。
他要带变成丧尸的王天昊一起生活,对,就像从前那样,就像他答应的,他放不下这个可怜的小弟弟,又不知道擅自复活会不会让孩子更加痛苦。
他在愧疚和赎罪当中,选择了畸形地陪伴。
徐泽林说了想法。
陈牧洲沉默许久,笑了,“真是疯了,你喝醉了?”
“就当我疯了吧。”
田间休息的人注意到两人,抄起农具,面色不善地围过来。
徐泽林找出绳子,一头绕在王天昊手腕,一头绕在自己手腕。
陈牧洲匪夷所思地看着满脸胡子的发小。
浓眉大眼的,怎么净干蠢事。
徐泽林朝他说道:“牧洲,带着昊昊不方便跟你同行,我们分开行动,你多保重。”
“徐泽林!”
这还是陈牧洲复生后头次发火。“他是丧尸,不是人!就算外形是小孩,也改变不了吃人的本质。”
“我知道,可那又怎样,只要我愿意,谁也不能管。”
“徐泽林……”
陈牧洲去按他,还想扇他。
徐泽林躲开了,挥挥手,带着低头嚼肉的小丧尸离开,一人一尸翻过栅栏,消失在尸影重重的森林,就像电影的结尾,谁也不知道他们要去哪,会怎样。
他们也许永远就这样消失了。
面对逼近的基地成员,陈牧洲滞了滞,权衡之后先行离开。
他开车在附近绕了几天,愣是没有看到徐泽林和小丧尸的身影。
简直疯了。
陈牧洲连续几天说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
徐泽林疯癫的行为,使得陈牧洲的出行计划完全打乱,得重新挑选随行人员。
除带路的端木姐妹,还需要两个忠心耿耿但又不会过于“木讷”的同伴。
一个b级木系异能者,崔莹。
一个A级金系异能者,吴长。
两人都是他救活的,手臂有太阳印迹,关键时刻不会反水,最重要的是,两人复活的次数仅一次,不会失去太多记忆和个性,看起来像正常人。
陈牧洲跟两人谈了。
都没问题。
为了赐予他们新生的“太阳神”,两人愿意赴汤蹈火,只是崔莹提出,想要带一个人。
陈牧洲问是谁。
崔莹害羞地介绍李超强,李超强木讷寡淡的脸在面对她时,显出几分柔情。
陈牧洲一时无语。
崔莹复活次数少,人格和记忆保存完整,陷入爱河能够理解,可李超强作为炮灰死过太多次,记忆七零八碎,人格接近于白纸,怎么也还会陷入恋爱啊?
再说两人,一个是异能者,一个是普通人,竟然也能跨越阶级走到一起……
难不成是真爱?
陈牧洲嗤之以鼻。
崔莹说道:“使者大人,不能带他一起走吗?”
“也行。”
陈牧洲没有拒绝。
……
收拾行李,准备出发那一天,其他人不在,陈牧洲单独和李超强待在一起,敲侧击道:“你以前好像有过一个爱人。”
李超强呆滞片刻,目光闪烁。
“是的,好像是有,有时候能在梦中看到一个女人的身影,但是看不清。”
陈牧洲问:“没想过找她吗?”
李超强放下箱子,摇头。
“我是死过很多回的人,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她应该也有新生活了,莹莹对我很好,还不嫌弃我是普通人,我说什么也不能对不起她。”
陈牧洲问:“以前的事,这么简单就放下了?”
李超强疑惑道:“神使大人难道有放不下的人吗?”
陈牧洲想了想,摇头。
记忆还在,但是情感已经舍去。
“放不下”三个字是无稽之谈。
只是在尝试控制林啸野时难免和夏颜接触,身体的一些反应,令他迷惑。
李超强有些触动。
他说如果两个人是真心相爱,除非死了,绝对会不遗余力寻找对方,没有结果的爱情也许从开始就不是爱情。
梦中的女孩没有找他。
他也放下了。
一切都该向前看。
“您看起来很困惑,也许过段时间会好。”
陈牧洲没有应。
因为他很清楚,过段时间也不会好。
自从遇到夏颜,他像坐上了滑梯,不受控制地往下滑落。
“走吧,该准备的都齐了,今晚就走。”陈牧洲结束了谈话。
雪化了。
每个被困住的人都该出发。
停在这里,尽是前世的幽灵作祟,纠缠得心神不宁,睡觉也没有好梦。
该走了。
两辆车在夜色中行进。
满是秃枝的山林中,长满枯草的公路挡土墙上,雪水潺潺的排水渠里,狭长扭曲的身影一路追随,变色龙似的,踩在水中变透明,爬在挡土墙和菱形格俨然一体,奔跑在树林中,看不出原来的形状。
不过当她抬头凝望车厢当中熟悉的背影时,脸会短暂地恢复成人形。
一张美丽又凄楚的女人的脸。
是的。
她就是变异后的乔诗棋。
用来联络父母的卫星手机镶嵌在增生的肉团中,滴滴,滴滴,响个不停,她却仿佛听不到,只是瞧着死而复生,另寻伴侣的李超强。
他们爱过吗?
好像没有。
可就是放不下放不下放不下。
说不清是丧尸还是不人不尸的怪物,喉咙发出嘶哑的咕隆。
就像风吹过山谷。
满是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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