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跑堂的回答,饶是林雨霖也收了适才的浑不在意,心道:生意再冷清,还能一个客人都没有?
疑惑归疑惑,也没真觉得这是家黑店。黑店都在荒郊野岭,前不着村的地方,哪有人将黑店大喇喇地开在城外的。
书虫四下一扫,发现大堂的用具都是半旧不新的,墙壁和地面也是多年没有粉刷的了。整间客栈除了门口的灯笼和门上的红纸是簇新的,其余的都很有些年头。
他不动声色地问道:“贵店是新开张的?”
“原先的东家投亲戚搬走了,刚刚将这店卖给我,”黄大侠殷勤的在前面引路,边走边答,“这不,招牌还没来得及换上呢。”
原来这人既是东家,又是伙计。
听了他的话,他们几人才知,这地方不仅是新开店房,还是易主之店,不论哪一种,都是孤身旅客忌讳的投宿之地。要知道,店面新开,店主伙计品行如何还琢磨不透,而易主之店,人心浮动,也不太平。
不过这店就黄大侠一人,也谈不上什么人心浮动了。
书虫微微一笑,心道:竟有这么巧?他想着吩咐道:“开……三间上房吧。”
这位跑堂的东家犹豫片刻,劝道:“地方简陋,没有上房下房之分,不过是通铺。几位若是求清净,不愿与陌生人同住,那包下两间就够了。小店的石床垒的甚是宽敞,寻常睡个七八人都没有问题。”
苏幕遮听了这话,心里不免生了疑问,见过劝人多花钱的,还没见过劝人省钱的商家。
这么一想,这事透着三分的蹊跷啊。
书虫没有再反对,应了声“也可”。
不管有没有上房,或者用不用和人共处一室,苏幕遮都不甚在意。她只担心这地方水太深,他们三人不会一个不慎,折在此处吧。
那可就太荒唐了。就如同两军交锋,还没对垒,一方就死于食物中毒一般。同样是死,终不如战死沙场觉得划算啊。
想到这里,苏幕遮又有些哑然失笑:合着不管怎样都会死啊。
这么想着,她也就没有搭话,颇有些迷迷糊糊地随着那两人转去后院,又随着林雨霖进到房间。只见屋内横亘着一张砖石堆垒的石床,却不像北方的大炕那般内部中空。床上铺着席子,还有瓷枕和凉被,模模糊糊的看上去也算干净。
可即便如此,苏幕遮也打算今夜和衣而睡了。
林雨霖已踢掉鞋子,手脚灵活的爬上床,占据了东首,点指石床正中道:“这中间就是楚河汉界,咱们各睡各的,你可不要过界啊。”
苏幕遮不在意她的说辞,只好笑于她的反应,故意与她唱起了反调:“你要是不习惯与人同睡,为何不坚持要三间房?”
林雨霖被她不软不硬的话语噎得一窒,语速约略加快:“他都说的‘也可’了,”说着她目光灼灼地打量苏幕遮,问道,“他……你们是什么关系啊?”语气中带着探究,哪里还有适才的疲惫。
可怜苏幕遮昨夜就没睡好觉,这会儿觉得腰酸背痛的,刚想说“洗洗睡吧”,就听到林雨霖这般问话。她煞是愕然,想着一个姑娘家,居然堂而皇之的和自己打探起男人来了。愕然过后又觉得有些气闷,当下语气不善道:“虫伯是我的同伴……我可不知道,他是不是已有妻室,子孙满堂了。”
这话说的就有些露骨了,话一出口,苏幕遮就有些后悔。她实在是困迷糊了,这才想也不想的说出这种话。对方不会恼羞成怒,直接动手吧。君子不吃眼前亏,要不要找补两句呢。
谁承想林雨霖既没有恼也没有羞,只上下打量了苏幕遮一番后说道:“睡吧。”
还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啊。
苏幕遮也不以为忤,直直地躺了下去,翻了个身背对着林雨霖。本以为身体已经这般疲乏了,不过几息之间就能睡着。但不知怎地,明明很是困倦,精神却很亢奋。每当略有睡意时,脑中就会冒出这样那样的念头,心怎么也静不下来。
耳听得那头的林雨霖也翻来覆去的,时不时还轻叹一声,可见也是睡不安稳。
两人就这样烙煎饼似的,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悄无声息。
又不知过了多久,苏幕遮猛然惊醒,抬眼望去,见窗外还是一片黢黑。她常有夜半惊醒就再不成眠的毛病,所以看天就能大概盘算出时辰,心里知道此刻必还不到寅时。
苏幕遮盯着虚空中的一处,心中有些不真实的兴奋:不管怎样,这件事真让我们办成了。虽然还需立些功劳,但只要我们努力,笑笑帮就不会轻易被人鱼肉了吧。
“呜呜……娘……娘……”
一片静谧之中,忽而响起一阵幽幽的呜咽。苏幕遮翻身坐起,见是那一头的林雨霖发出的动静。她忙起身,跨了几步就越过“楚河汉界”,到了林雨霖身侧,半蹲半坐。发现林雨霖是被魇住了,小脸皱成一团,表情有些扭曲,像是伤心,又像是委屈,说不出的可怜。
她口口声声在叫着“娘”,又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说到后来,语中尽是不甘和愤懑。
苏幕遮听不清楚,只叠声轻唤道:“林姑娘……林姑娘,醒醒,醒醒……”边唤边轻推她的肩膀。
林雨霖蓦地睁开双眼,眼中还残存着一丝梦里带出的软弱,但旋即就变为冰冷。不过由于屋里黑暗,双眼无法视物,故苏幕遮没有察觉。
她塞了条帕子给林雨霖,后趿鞋下地,点起油灯,满屋地寻起茶具来,想为林女倒杯水顺顺气。林雨霖望着她团团转的背影,目光又渐渐柔和下来。
恰在这时,苏幕遮回身说道:“没有茶水,不然我去帮你舀点井水来?”
后院有一口水井,离他们休息的地方距离不远不近。
林雨霖默默地起身说道:“不用了……”她有心再说两句,又觉得有些羞赧,只得低头攥着苏幕遮给她的帕子,见上面的花纹眼熟,这才认出,这是当日在戎州笑笑帮分舵外,自己递给她抹脸的那一条。
手帕转了一圈又回来了,而这位苏姑娘也从陌生人变作……变作什么了呢?
“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坛场’?”
就势坐在桌边的苏幕遮,正在拨弄油灯的灯芯,突然间发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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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日记42,六月十三寅时,先庆贺一下六月十二终于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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