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一个半小时的山路，因为这场暴雨，整整走了三个多小时。

        两个人到家时，像是从泥水里被捞出来的，已经不能用狼狈不堪来形容了，应该用惨绝人寰。

        明姝喊了几声房东，都没有回应，应该是在她们走后不久，就赶集去卖鸭蛋了。

        明姝去厨房烧了壶热水，跟小绿一起喝了暖身子，又用毛巾沾着热水简单擦洗了一下，换上干爽的衣服。

        她们一大早，回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两点多了。

        两个人饥肠辘辘，去厨房煮了鸡蛋，就着行李箱里的面包敷衍了一下肚子，然后就挤在狭小的杂物房里写稿。

        她们在稿子里提出一系列质疑，包括村民指认赵海亮家暴继女和妻子，包括赵如楠陈述被侵犯的过程过于详尽，包括13岁营养不良的孩子，身体未发育成熟，一次性怀孕的合理性，并质疑赵如楠是否具有法律上的指认能力...

        写完之后，明姝又跟小绿对了一下稿子，摒弃一些煽动性的词汇，明姝就要点击上传。

        小绿搭在明姝手上道：“姐，你真的要用大号发吗？”

        明姝知道她的担忧：“只能用大号发，素人号热度不够。”

        明姝刚注册的微博账号，目前只发了一条动态，还是那条“不传谣，不信谣，一切交给警方”。

        受徐丹莹评论区的影响，有三千多人都关注了明姝。

        只不过十个粉丝里，有九个都是黑粉，专门来骂她跟江书礼的。

        如今舆论一边倒地批判江书礼，寥寥无几的质疑声被淹没在汹涌的骂声里。

        小绿忧心忡忡：“可是姐，这篇动态一发，势必又要引发一波骂潮，万一江主播翻不了案怎么办？周主任肯定饶不了你。”

        明姝眼睛盯着电脑屏幕，恨不得把每一个字都嚼碎了。

        她沉默几息：“小绿，警方没有证据给江书礼定罪。”

        小绿道：“可是我们也没有证据证明江主播是清白的。”

        明姝一笑，眼中是不惧风雨的坚定：“所以说，我们不能让一边倒的舆论干预司法。”

        明姝的手指往Enter键一按，惊涛骇浪呼啸而来。

        周主任的电话很快打来：“你请假就是为了给江书礼申冤？”

        明姝老实回答：“我不是为了给他申冤，我只是质疑。我亲自来五里初中了一趟，从赵如楠的同学那里打听到赵海亮经常家暴妻女，等这边暴雨停了，我打算再去见一见赵如楠的母亲和弟弟。”

        周主任愤怒地拍着桌子：“明姝，现在蓝海台躲这波风波还来不及，你倒好，大张旗鼓去了五里初中，还先斩后奏地发布质疑，你知道这会给蓝海台造成多大的影响吗？你不要前程，我马上就可以开掉你，别拖蓝海台下水！”

        关于这点，明姝倒是理直气壮：“我没有大张旗鼓，我自己来的，不代表蓝海台。我已经把蓝海台从个人简介上删了。”

        周主任被她气得血压飙升：“你删了蓝海台，别人就不知道你是蓝海台的主播了？”

        明姝道：“那我把蓝海台再加回简介里？”

        周主任颤巍巍地从抽屉里拿出降压药，吃了之后，才敢再跟明姝说话：“把那条动态删了。”

        明姝道：“来不及了，我看到好几个大V已经转发了。”

        周主任气急攻心，猛烈咳嗽几声：“你知道网上都怎么骂蓝海台吗？骂我们是藏污纳垢之地！藏了一个丧心病狂的江书礼，还有一个是非不分的明姝！你们两个，是不是不把蓝海台折腾倒闭不罢休！”

        明姝害怕真的把周主任气出个好歹来，连忙放软了语气：“周主任，您往好的地方想，如果因为我提出的这些质疑，让警方转变侦查方向，最后弄清江主播是被冤枉的，蓝海台岂不是摆脱了这次危机？”

        周主任丝毫听不进去：“我告诉你，台长已经发了话，一会儿就让公关部出具声明，对你进行全网通报批评，停职处分。如果最后警方结案，落实江书礼的罪行，你给我直接滚蛋！”

        小绿听得胆战心惊，她想过明姝发布那条动态的后果很严重，但没想到这么严重。

        明姝是蓝海台的新闻主播，如果背上这样的处分，以后业内谁敢接纳她？

        事到如今，小绿十分后悔，下午的时候没有阻止明姝用大号发布那条质疑动态。

        但明姝看起来并不紧张，反而笑道：“知道了，周主任。”

        周主任那边气冲冲挂断了电话。

        小绿急的团团转：“姐，这该怎么办呢？”

        明姝透过窗户看外面的暴雨，喃喃道：“这场雨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

        小绿可算体会到什么叫皇上不急太监急：“姐你怎么还有心思看雨啊！快想想怎么办啊！你都要背处分了！”

        明姝笑道：“你怎么还跟个学生一样，这么害怕处分？”

        小绿捂着脸哀嚎：“我是在替你怕呀！”

        明姝长舒口气：“不用替我害怕，我们得往好处想，如果警方证实，江主播是清白的，那我可就挽救蓝海台于危难之中了。”

        小绿憋着嘴：“姐，你就这么相信江主播吗？”

        明姝摇摇头。

        自从江书礼被抓以来，她就陷入长久的不安中，不安自己是不是感情用事。

        可直到今天，她才弄明白那种不安并非来自感情用事，恰恰相反，她的不安来自无形中，她也被舆论裹挟了。

        明姝道：“就像叶子从痛苦的蜷缩中要用力舒展一样，人也要从不假思索的蒙昧里挣扎，这才是活着。”

        小绿看着明姝，觉得她浑身上下散发着光芒：“姐，你的话好通透啊。”

        明姝笑道：“刚才那句不是我说的，是柴静说的。”

        小绿也被明姝的笑感染了，焦虑情绪一扫而空。

        明姝垂眸，想到前天晚上，小绿问她为什么为了新闻这么拼，她想了许久，直到刚刚她才想明白。

        她只是不想成为被舆论蒙蔽的千万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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