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帝下清州第五日的安排，是与清州府万民一起登船赏灯。

        大概是慕容提出的赈灾一案让圣颜大悦，那日朱帝龙口一开，让慕府女眷也一同登楼赏灯。

        慕云徵听到这个消息后，微微一笑，却是抬起头问道：“你去通知表小姐，今晚陛下和皇后邀请慕府女眷登楼赏灯。”

        红吟先是一愣，这表小姐自上次参加皇后宴席回来后，就一直在客院，据说是非常用心的伺候着沈姨母，若是慕云徵不说，她想都没想到苏芷宁这个人。

        虽然慕云徵一直都没明说过不喜欢苏芷宁，可是红吟是贴身伺候的，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再加上之前慕云徵几次三番让她私下准备的一些，那都是对付这个表小姐的，也晓得苏芷宁肯定不是个好东西。

        站在一旁假装收拾东西，实则一直在留意慕云徵和红吟说什么的山岚，故意转过头来，惊奇道：“小姐，这可是好事，可以和陛下一起赏灯，那真是天大的荣耀啊！”

        说话间，那眼神里闪烁的点点光芒带着野心，非常期盼自己也能得到这样的机会。

        慕云徵淡淡的一笑，不置可否道：“红吟，你和山岚一起过去通知吧，早点去，也好让表姐早点准备。”

        山岚听到了，自然是高兴的跟着红吟出去，她虽然升为了二等丫环，时间长了也发现有些不对了，慕云徵的事情大多数都是交代折莲和泱儿做，小部分交给她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换谁都可以的事务，这种事情做了也在主子面前讨不了好，做差了反而会倒霉，而且红吟对她则是十分的不喜欢，不管怎么巴结，红吟始终是那副淡淡的样子，她三番两次的想使坏，发现红吟谨慎小心，而且院子里的人对红吟也是信服的，一时半会很难做出什么让红吟彻底倒下的事情。

        说不定还会把自己牵扯进去，对于慕云徵这个小姐，她总有些畏惧，觉得那一双凤眸好似阳光一般，能将人心底的所有阴影都照了出来。

        到了客院，红吟对着外头的蔷薇道：“请问表小姐在吗？”

        “在的。”蔷薇见是慕云徵身边的大丫鬟，自然是不敢怠慢，进去通报了之后，掀开帘子让红吟进去了。

        苏芷宁穿着一身月白的衣裙，面色看起来有点憔悴，瞧见红吟后，便笑道：“怎的让你过来了，可是表妹有什么急事？”

        红吟一想起她之前和沈姨母两人做的那些事情，心内是不喜的，但是表面功夫，红吟一样是会做，便笑着福了福身子道：“我家大小姐看表小姐这几日都未曾出过院子，让奴婢来看看，顺便让奴婢通知表小姐，明日陛下和皇后邀请慕府女眷在折别楼赏灯，请表小姐准备一下。”

        苏芷宁一听红吟说的话，眼底的神色就变了几变，连那抹笑容都显得有几分浅淡中带着恨意了。她想起前两日去参加宴会之时，被皇后娘娘重言重语说的那些话，一句句都是指责她不孝顺，不懂礼，甚至是‘不孝君亲’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

        为了这个，那天她连用膳都未曾，辞了礼后便回到客院，接连着两天都呆在院子里，伺候着成为‘活死人’的沈姨母。

        因为皇后的话，她若是再不做出这样的姿态，以后那顶帽子就会永远罩在她的头上，无论是哪家人都不敢要一个不孝的失亲女子。

        她只有努力的表现着，证明自己没有不孝，并不是那样的女子，可是她始终就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她绝对也想不到，卖香墨的老板所说的话，都是慕云徵授意的，而慕云徵，则是上一世不甘而终的一缕亡魂。

        今日这灯宴，她当然想参加，可是一听到陛下和皇后娘娘邀请的，就如同一盆冰水浇在她的心头，整个人如坠冰窖。

        她不能去，若是去了，再给皇后看到她出现在那种热闹非凡的场合，再马上一句不孝不悌，她这一生真的是再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她不想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一生，以她的才貌，当然是要嫁给一个有权有势的男子，所以即便心里再想去，她也必须生生忍着，只有忍着。

        而慕云徵今日让红吟来通知她，就算是未卜先知，等着看她的笑话也好，她都不能去参加，想到这里，苏芷宁紧紧的捏着手中的帕子，掩饰住心中的不甘，笑中带着一点歉意道：“明日的赏灯宴只怕是不能去了，我娘抱恙在床，我得随身伺候着。”

        她说的轻飘飘的，说的话不真诚，里面的遗憾倒是真实，让山岚看到都觉得可惜了起来。

        大小姐让红吟来通知人家参加宴会，是明知道沈姨母不能起床，故意的吧，看看表小姐，是多么的可怜，便道：“沈姨母身体抱恙，身边也有红艺红菊伺候，你就去一个晚上，应该无大碍吧。”

        其实山岚心里并不是真正的为苏芷宁着想，她是羡慕苏芷宁有这个机会和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接触，却偏偏为了病人不能去，真心觉得可惜。如是她能去就好……

        红吟一听山岚说的话，顿时不悦了起来，主子说话，她这个丫鬟怎么就插嘴，话语里还带着那种期盼的语气，于是斥道：“去不去是表小姐决定，表小姐是主子，用的着你这个奴婢去说吗？”

        山岚被她这么一训斥，瘪了瘪嘴，眼底却都是不甘，我这个奴婢怎么了，你红吟就算再得小姐的欢心，不也是个奴婢，凭什么在这对我喝斥的！

        两人一来一去的时候，苏芷宁却在打量这个眼生的，叫做山岚的丫鬟。

        在寻梦楼的时候，她曾经见过这个丫鬟几眼，面容算的上俏丽动人，嘴巴也灵活，好似是慕云徵的二等丫环，但是她却对她印象不深。

        仔细回想了一下，苏芷宁发现，慕云徵对这个丫鬟似乎并不怎么在意，也极少让她在屋中停留，看来是不太受宠和出众的。

        而这个丫鬟虽然垂下头，看起来很乖巧的样子，可是方才眼底却有着一丝不甘，显然是对红吟不满的。

        她不甘心现在的地位。

        苏芷宁暗道，眼底掠过一道精光，若是利用的好，以后这丫鬟，倒可以替她做些事情。

        不过，那都是以后了，如今她心底还是有一口闷气，想着这赏灯宴她不能去参加，面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红吟虽然斥了山岚一句，可是视线却一直在观察苏芷宁，将她眼底细微的情绪都观察了进去，这位表小姐的掩饰功夫的确是不错，但是红吟一直跟在慕云徵身边，慕云徵自重生后，就非常擅长掩藏情绪，她所暴露出来的，大都是希望别人看到的样子，所以红吟观察人的眼力也训练了一些出来，知道这位表小姐其实心内是极为愤怒的，便有心要给慕云徵出气，又加了一句，“表小姐，陛下南巡毕竟十年难得一次，这次赏灯宴也是清州难得一见的豪华，到场的都是有名望有地位的人，你再考虑下，要不要参加，奴婢好给小姐回话，届时也好安排马车。”

        苏芷宁好不容易克制下去的情绪又涌了上来，袖中的手紧握，想着这次说不定又让慕云徵出了风头，心里十分不愿，好一会儿才忍住各种嫉妒的心里，笑的不太自然道：“不用了，我要在家照顾娘，就帮我告诉表妹，这次赏灯宴我不参加了，希望她能玩的开心。”

        红吟看到她咬紧的腮帮子，低眉顺眼的点头，“那奴婢就回去告诉大小姐了。”说罢，带着山岚就转身而去。

        待红吟出了寻梦楼，苏芷宁两手紧紧的握住，用力的拉扯着丝帕，忍着，忍着，若是能忍过去，以后嫁到高门，还怕没机会参加宴会吗？

        可是想到这一次不能去，她就难以控制，最终双手用力，将自己手心抠出了血红的印子，一方上等的丝帕，也抠得变了形状。

        她实在是不甘心啊！

        到了寻梦楼，红吟将方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慕云徵低头笑了起来，她就知道苏芷宁是不会去的，精于心计的苏芷宁肯定不会在这个时候再去触皇后的霉头，她就是故意派红吟去刺激刺激她，让前两日的疤痕在苏芷宁又再放大一次。

        她就是喜欢看苏芷宁吃瘪的样子，这样她才会觉得心里好过一点，这些天她为慕家的事担惊受怕也能平衡一些。

        “山岚有没有说什么？”慕云徵笑过了之后，眼眸里带着明睿的光芒，望着红吟问道。

        “她啊，在表小姐说不去参加宴会的时候，让表小姐不要这样做，让红艺红菊伺候沈姨母就是，一晚上又没什么关系。”红吟想起山岚，脸色就不好。

        闻言，慕云徵挑了挑眉，果然是山岚啊，真是和苏芷宁的思维很像，苏芷宁若不是被皇后训斥了，也是一定会去参加这个赏灯宴的，只不过如今事情到了这一步，她考虑的更为全面罢了。

        看来这一世，山岚的心，还是很大啊。

        翌日。

        天子赏灯，自然也得等到夜晚，于是白日里，便可以看到清州城中，街头巷尾有衙役和各色人员在清州绿河旁拉线挂灯，清理环境，肃清人群，将这一城的街道都弄的七彩斑斓，不单树上，屋檐下，桥上挂满了彩灯，便是河岸两边，也将彩灯挂上，总之是一片七彩，只待金阳一落，彩灯便射出各色光芒。待到落日西斜，慕云徵和慕氏便打扮得当后，往折别楼而去。

        折别楼，是邻着绿江而砌的楼，也是清州赏夜景最佳之处，在两天前，就已经被侍卫彻底清楼，如今已经被侍卫重重包围了起来。

        因为是赏灯的日子，又是天子与民同乐，所以从傍晚开始，街道两旁，特别是从折别楼这一块开始，密密麻麻的人群挤在由侍卫组成的安全线之外，大大小小的人头，都等着能瞧一瞧天子的龙颜。

        慕云徵和慕氏收拾打扮得当后，便坐着马车到了折别楼附近的地方，自有宫中侍卫引导她们将马车停到划好的地方，然后再有人引导她们到折别楼去。

        到了那里，已经有不少人先到了，慕氏和慕云徵随着其余受邀的夫人小姐一同上了折别楼的二楼，虽然圣上说是一起赏灯，但是不可能全部人真的都是和朱帝坐在一起的。

        折别楼一楼，二楼是各级官员和家眷所坐的地方，而三楼才是朱帝赏灯之地，三楼是折别楼视野最好的地方，在三楼，才可以将整个灯会的美景全部收于眼底。

        位置都是早就已经安排好了的，慕云徵坐的位置靠后靠偏，她进来之后，便看到冯玉静坐在第二排的位置上，却因为隔了两重座位，不能说话，只微笑点头，算是互相打过招呼了。

        待转头的时候，慕云徵还看到今日马夫人也在，也默默的行了个礼。不过宋青芙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参加这种场合，所以慕云徵环视了一周，也没有发现她，她已经习惯了宋青芙的这种作风。

        眼看时间差不多，慕云徵坐了下来，想道，不知道清川侯府这次的女眷还有没有人出来，清川侯侧夫人能不能顶住众人的眼光，还出席这样的宴会呢。

        不过这种思想也是一瞬即过，随即她就将注意力集中到了眼前的一切来了。

        在慕云徵前面还有三重人，所以从她这个角度朝前望去，也瞧不到多少灯光了，只能看看那些挂在高楼上。

        夜风寂寥，幕布漆黑，那些散发着或红，或蓝，或翠，或金光芒的彩灯，在天幕上，仿若一颗颗巨大无比的星子，不知疲倦的散发着光芒。

        虽不是极佳的景色，若是放平静心看，倒也能入得了眼，只是……

        慕云徵看了一下周围，那些云鬓高堆，衣带沾粉的夫人小姐，只觉得混合着各种茉莉，玫瑰，桂花，芙蓉的香味扑鼻而来，空气都是浓重的香味，让她微微觉得有些不适。

        鼻尖的刺激让慕云徵觉得那开始还不错的灯光也变得有些刺目了起来，不知眩晕了几许，突然一名宫人从三楼走了下来，对着众人行了一个标准的礼后，问道：“请问谁是慕家小姐，皇后娘娘有请上三楼一同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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