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无名盯着甘飞看了好一会，神情有些怪异，“你觉得这里不行吗？”他冷冷道。

        甘飞终于醒悟过来，他低着头道：“明白了，属下今天会安排妥当。”

        外面的书房虽然已被烧毁，但里面这个密室的确还是藏身和存放绝密档案的理想地方。而且既然已是被烧毁的地方，那就任谁也想不到这里还能藏东西。

        甘飞说完这些便不再言语，低着头似乎仍在思考着什么。

        “没有了吗？”季无名冷冷地看着甘飞。

        甘飞愣了一下，一下没反应过来。

        “师傅问你是不是没有其它情况汇报了？”冯希儿大声提醒甘飞。

        甘飞脸上挤出一丝干笑，尴尬地摇了摇头，“没有了。”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西华楼发生了什么事情？”季无名脸色看起来很平静，但目光却突然像闪电一样射向甘飞。

        甘飞急忙解释道：“世子冯信说不必禀告您，由他来做主，他说您去做其它更重要的事情了，这样的小事就不必麻烦您……”

        “你要记住，我还是这里的指挥使。”季无名虽然看起来没有发怒，但甘飞知道，季无名喜欢在不动声色中取人性命。他急忙跪倒在季无名面前，不断磕头，带着哭腔道：“属下知错，属下知错……”

        季无名隔了一会才道，“起来吧！”他似乎还余怒未消。

        季无名本想有意栽培甘飞，没想到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甘飞见到世子冯信统领无影卫，就完全倒向世子那边，几乎把他忘了。

        甘飞起身立刻把西华楼整个事情的经过完完整整地汇报给了季无名。虽然世子冯信开始代替王爷统领无影卫，但具体负责的还是季无名，何况季无名跟王爷的关系不一般，连世子都要礼敬三分。在季无名面前，西华楼事件的轻重缓急，孰轻孰重，甘飞还是能分得清的。

        “你是说整个事情都是世子安排的？”季无名淡淡问道。

        “是，但王爷也是首肯的。”甘飞不敢说谎。

        季无名料不到冯信竟然如此胆大，更料不到还是冯玄允许冯信这样去做的。在各项准备还未就绪前就匆忙发动如此冒险的举动，冯玄究竟是如何想的？季无名陷入沉思。

        冯玄是不是因为这个事件而没有马上召见他？

        季无名心中苦笑，他把冯玄当做主人，更当成兄弟，但冯玄却还是把他当做外人。

        季无名挥手让甘飞和冯希儿退下。两人快走到门口了，季无名忽然又喊道：“希儿留下。”

        冯希儿满脸狐疑，回到季无名身前，小声问：“师傅还有何事，请吩咐。”

        “找个时间，让我见见这个田冉。”季无名脸上面无表情，语声也很冷淡。

        冯希儿却又惊又喜，季无名这样说，意味着只要田冉通过季无名的考察，他就会没事了。她跟季无名朝夕相处那么久，自然明白他的脾气。

        “是，我来安排。师傅再见！”冯希儿忍住喜悦，欢快地跑了出去。

        红烛，白光，黑色的墙壁，静悄悄的密室。

        季无名靠在虎皮大椅上许久未动。

        此次北周之行并没有获得到预期的成效。冯玄让他秘密联合北周大皇子宇文硕，让宇文硕说服北周皇帝助他在平城保持独立，也就是如果冯玄在平城拥兵自立，届时双方互不攻击。但宇文硕没能说动北周皇帝，具体原因是什么，宇文硕并没有说，反正北周皇帝反应很冷淡，没有冯玄跟他当初设想的那样，北周在冯玄拥兵自立后，会坐山观虎斗，按兵不动。因为只要北周按兵不动，冯玄的北境边军就能够挥师南下，届时建康朝廷内部已投靠冯玄的大臣和一些地方军队再举旗响应，那时南陈江山必将尽归冯玄所有。

        可惜事情的发展并不总是那么尽人意。季无名为了这件事情不惜动用在北周潜伏的内应，花费了大量钱财，但却收效甚微。甚至连季无名回到平城，北周都没有在前线让出一个口子让他通过。季无名还不得不让平阳关守将隋惜劲设计安排并牺牲近百人，才安全回来。北周皇帝这么做，是不是他们已有了自己的想法？

        季无名忽然想到了沈龙的血鹰案，这个案子已确认是北周追风营下的手。北周的意图很明显，就是搅乱平城。

        想到刚才看到的那封密信，季无名似乎明白了什么。北周既然能通过沈龙的血鹰案搅动平城，那就是想把冯玄拉下水，到时候南陈皇帝必然不会放过冯玄，只有他们跟建康朝廷起了冲突，对北周才最为有利。现在北周既然已经出了手，所以再求北周保持中立就很难了。这应该就是他此行无功而返的原因。

        目前这个局面如何来破？季无名还没有头绪。

        如今沈龙已死，原计划中起事的后勤保障是由沈龙来负责的，各项工作都是沈龙在操办，即便重新找人接任，很多机密事项没有沈龙的口传相授也无法完成对接，所以，即便现在马上起事，也不知道能支撑多久。

        季无名不清楚冯玄冒着风险在西华楼侵犯公主是为了什么？虽然建康朝廷和冯玄各自都知道对方的意图，但很多事情并没有挑明，也没有翻脸的事实，那就还有回旋的余地和空间。一旦走错一步，那就真的无可挽回了。现在冯玄不但没有召见他，甚至连西华楼这件事都要瞒着他。季无名只觉得心中如被泼了一盆凉水，如同冬日的清晨，看着漫天的大雪，冷彻心扉。

        季无名又想起了那场大雪，他七岁时被冯玄的父亲冯清从雪地里捡了回来，不但给他温暖的衣服和热气腾腾的饭菜，还将他视为亲儿子一样，与冯玄同吃同住。供他读书，安排他去扶桑学艺。

        季无名不会忘记冯清临死前对他的嘱咐，“不管情况如何，一定要帮助冯玄完成大业。”让他吃惊的是这个大业并不仅仅是在平城拥兵自立，而是还要一统南北，恢复冯清先祖的宗业。但不管怎样，季无名当时已发誓要誓死效忠冯家。虽然他不姓冯，但他与冯家早已捆绑在一起，无论是情感还是现实，都不允许他背叛冯玄。

        想到这里，季无名突然打开密室的大门，走到残垣断壁的书房中，似乎在寻找着什么。过了很久，他从烧焦残破的书架堆中终于翻出一个黑漆漆的东西，他轻轻用衣角擦拭干净，露出一匹骏马的摆件。这个骏马的摆件造型精美而生动，马身健壮有力，双蹄腾空，似乎随时都要跃起奔跑。摆件是用铁质打造的，恰好被塌下来的屋顶挡住了大火，所以没被损毁。

        季无名捧着这个骏马的摆件回到密室，小心的放置于密室的书案上，久久地凝视。他看着这匹骏马的摆件，眼中竟然已经湿润。人人都说季无名心狠手辣，心肠最是无情，却并不知道这个看起来最是无情之人，反而比很多人更记得情为何物。

        平江一望无际。

        第一次来到平江的水岸码头会有种来到大海边上的感觉，这里的水面有日出日落，也有潮起潮落。潮水每时每刻都在拍打着岸边的岩石。天气好的时候，如果你坐在岸边的岩石上，静静谛听耳边不断传来的低低地倦懒之音，会让你感觉这水面犹如某种轻柔舒适的抚摸，无论是潮涨潮落，都令人惬意。

        水岸码头的水面朝内陆收缩，形成一个半圆形的港湾。从这里看江面更显辽阔，远处宽阔的水面波澜不兴，不时有风帆远航，也有船只收起风帆缓缓驶入港湾，码头上停满了各种船只。这里是平城最重要的水运港口，也是南陈唯一一个在平江北岸连接着南陈沿江南岸的码头。

        北周不擅水仗，水军也远不及南陈，近二十年，平江几乎就是南陈的天下。在平江上航行的大多是南陈的船只，即便偶有北周的船也只敢打着南陈的旗号。北周虽想改变这一局面，但无奈缺乏造船的人才和工匠，懂水性会操作船只的又在几十年前南北划江分治时搬到了南岸，所以面对宽阔浩渺的平江也只能望江兴叹。

        但南陈的水军也不敢轻易去北岸登陆，北周在沿江各个城市都严密防卫，不但在江边构筑了坚固的堡垒，后方优势的骑兵部队也能随时快速驰援。更何况现在的南陈从皇帝到大臣都是小富即安，根本没有挥师北进，一统中原的雄心。不过现在这个局面倒是形成了南北的均势和平衡，双方都无力打破。平江上没有战事，渔民也都安居乐业，乐得逍遥。

        田冉正坐在江边的一块岩石上出神地看远方的日落。

        江面上不但有孤帆远影，也有秋水长天，这样的情景总是能给人无限遐思。这是他梦寐以求的安静时光，这种时刻他只想一个人待着，不想让人打扰。

        成云和几个手下都在远处岸边守候。只有菁菁在旁边另一块岩石下正在扑抓一条江鱼，她既兴奋又开心。她自小在北周的草原中长大，这样的水面风光和鱼游浅底的景致她可从来没有见过。她可不会放过这种开心时刻，即便只是一个人玩。

        日落的余晖照耀着水面，泛出一片波光粼粼的金光，这淡淡的红霞，也映衬着田冉柔和俊美的脸颊。

        晚霞中，一条小船正向岸边靠近。船夫收起渔网，正将捕捞的大鱼收回仓中，渔夫晒得黝黑的脸庞带着满意的笑脸，似乎正要靠岸回家，看他有些迫不及待的的神情，家里想必有温柔贤惠的妻子和乖巧的孩子正在等着他。

        田冉很羡慕那个渔夫，他心想，等着渔夫回来的或许还有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

        这是一条很平常的打完鱼回家的渔船，那渔夫甚至对着田冉露出微笑，还挥手致意，田冉也朝他挥了挥手。如果天下从此太平，没有争权夺利，没有血海深仇那该有多好，田冉在心中慨叹。

        那条渔船忽然朝田冉靠了过来，在田冉所在的岩石边停下。

        “公子，送你一条大鱼。”那渔夫朝田冉喊道。

        也不管田冉要不要，那渔夫手中提着一条大鱼就跳到了岩石上，他跳下船的动作极为矫健，既快，又轻，又稳。这动作只在田冉眼中闪了一下，那渔夫就来到了岩石上，田冉还没反应过来，那渔夫已把穿着那条大鱼的草绳塞到了田冉手中。

        如此盛情，想拒绝都来不及。那渔夫的手已搭在了田冉的手上，田冉只觉得手中一麻，忽然全身无力。他瘫软的看着那渔夫淡淡的笑脸，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那渔夫弯腰抱起田冉，双腿一跃，已稳稳回到渔船上。这时渔船的船舱内快速闪出两个精壮的大汉，他们急速用船桨撑开岩石，立刻双桨飞舞向江心划去。

        这竟然是一次有预谋的袭击。他们就这样轻易带走了田冉。

        岸边的成云发现这一情况已经来不及了，他迅速取下背上的硬弓，几个起落跳到距渔船最近的一块岩石上，弯弓搭箭向那两个划桨之人连续射出两箭。

        箭羽破空划过，带着凌厉地呼啸瞬间击中那两人。只见那两人瘫倒在船内，手中的桨也落入水中，船只失去动力，开始在江中停下缓缓打圈。

        成云正想射向那渔夫，只见那渔夫已抱着田冉躲进了舱内，很快船舱后面升起了一面船帆，借着江面上的大风，渔船开始重新调整航向，向远处驶去，只一会功夫渔船就离开了成云的射程范围。

        成云急得直跺脚，一时之间却又无计可施。

        菁菁也赶了过来。她也不知如何是好，刚才她看到江中渔夫打鱼归来的画面还是那么地温馨和谐，没想到才一瞬间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焦急地朝江心大声喊道：“田冉，田冉……”

        江面没有任何回音，那艘渔船已越漂越远，除了湍急的水流，就只有几只飞鸟在江面上快速掠过。

        成云突然朝菁菁喊道：“船，找条船追上去。”话还没说完，他已领着那几个手下向码头赶去。

        很快，成云就在码头上用重金找到了一条快船。他留下一名手下回去找欧阳平报信，带着菁菁和其余人跳上船，迅速解开缆绳驶出码头，向江心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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