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变暗，夜晚已悄然降临。

        山谷下泛出一片红光，石韬的部队已点起了数不清的火把。在地面白雪的反射下，火光将山谷前方映照得一片通明，只有山谷上方依然隐藏在黑暗中。

        田冉走到山谷顶端的边缘，扶着身边的一块巨大山石，看了看下面依然静止不动的石韬的部队，对宇文拓提醒道：“大皇子已经进皇城了，你必须尽快赶往皇城稳定住局势，等待石韬部队的到来。”

        随即，田冉又特别强调，“石韬的部队要有一纸诏书才能名正言顺地站在你这边，这是你回到皇城必须要做的一件事情。”

        宇文拓来到田冉身旁，目视着山谷下方石韬的部队，沉思了一会，转头注视着田冉，沉声道：“放心，父皇那里我有办法拿到诏书。石韬和菁菁这边就全部交给你了。”

        说完，宇文拓充满信任地拍了拍田冉的臂膀，随即手一挥，示意手下立刻回撤。他们没有一丝耽搁，马上下山撤回皇城。

        走之前，田冉看到宇文拓的眼神越发深邃。

        虽然皇城基本在宇文拓掌控之下，但在皇城，大皇子宇文硕必定也有投靠他的朝廷官员，宇文拓绝不敢掉以轻心，在局势没有明朗之前，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今晚的皇城注定是个不眠之夜，这已经不是两股势力的暗流涌动，而是大战之前的针锋相对。

        按历史经验，优势一方往往是留有后手，且出其不意的一方。现在局势已经往宇文拓有利的方向发展，他必须让优势尽快转为胜势。

        山谷依然寂静无声，跟石韬的部队到达前一样，除了那支带着信的哨箭，没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大雪仍不断飘落在山谷前堆积的雪堆上，那些障碍物已成了天气阻碍的明证。那几个斥候的尸体老伍已经处理干净了。

        对外，石韬说是派他们继续前往皇城打探，几万人的大军少了几个斥候并不会让人怀疑，一切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仍是一样的平静。

        石韬下令部队开始清除山谷前的冰雪路障时，天已完全黑了。

        经过上千人连续挖掘，堵在山谷中的雪堆不多时被清除干净，通往皇城的道路顺利打通，部队得以再次开拔。

        还好时间来得及，部队只是比预定时间稍晚到达。大皇子解决守城的内卫统领也不是很顺利，只有南城门的内卫部队站在大皇子这边，所以石韬的部队开进到皇城南门时，正好是大皇子向石韬的部队发出进城信号的时间。

        五万大军始终保持静默，在距离皇城很远的地方就把火把全部熄灭了，就着风雪和夜色，石韬的大军黑压压的前压到皇城脚下，没有发出什么响动。

        到达皇城南门时，城门已经大开，城楼上挂出了三盏耀眼的红灯笼，漆黑的夜色中，这三盏红灯笼犹如皇城的三只眼睛，发出冷静又残酷的光亮。

        驻守南城门的是皇城内卫的第三营，统领是李义，这人事先已被大皇子收买，但由于内卫属于二皇子管辖，他安抚手下花了好些时间，最后以清君侧，守护皇上安危为由，才说服手下打开城门放大皇子的近卫骑兵军进城。

        李义让人在城楼上高悬的三盏红灯笼，就是约定的可以进城的信号。

        田冉跟在石韬身后随着大军一起进城。

        风雪中，皇城城楼上那三盏红灯笼在昏黄的灯火中不断摇曳。

        这个风雪夜，对北周很多人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对田冉也是一样，他脸上面无表情。既然选择站在宇文拓一边，他的命运已经与宇文拓捆绑在一起。无论是生是死，他都无怨无悔，因为这是与自己的好朋友和好兄弟共命运的一刻。

        南城门城楼上，一个披着华贵披风的高大身影隐在城楼的暗处静静地看着近卫骑兵军进城，皇城内卫第三营的统领李义恭敬地站在他身后。

        “驻扎的营地安排好了吗？”那个高大的身影问李义。

        “已经安排妥当，附近都是我们的人，绝对无人知晓。”李义谄媚地答道。

        那高大身影转过身，对着李义微微点头，城楼上红灯笼火红的灯光映照在他脸上，现出一张泛着红光又阴沉冷酷的面容，他就是北周兵马大元帅，大皇子宇文硕。

        “等石韬的近卫骑兵军到达驻地，立即按计划行动！”宇文硕下令道。

        一切都是刚刚好，趁着黑夜宵禁时分进城本就是计划中的安排，大皇子丝毫没有生疑。大军沿着城墙行军，巧妙地避开了城内的主路，这样即便城内有人看到也以为是守城部队在调动，而不会惊动到城里的人。

        大皇子把石韬的部队安置在城内皇宫后花园的外围，那里原本是一片皇家草场，地势开阔便于扎营，把大军安扎在那里也有利于向皇宫施压，在万不得已时进攻皇宫也在大皇子的计划中。这是大皇子宇文硕早已经谋划好的安排。

        看到石韬的部队已悄然在皇宫后花园外的草场上安营扎寨，宇文硕有些志得意满，他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等到天明，皇城的内卫注意到宇文硕的大军已经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出现，一切已经水到渠成，瓜熟蒂落。

        在这之前，宇文硕还要让石韬的部队悄悄接管皇城内的重要据点，包括其余三个城门和城内十三个守城内卫部队的驻地。

        这是今晚的重要行动，能不能控制住这些关键据点决定着皇城的归属，也决定着夺嫡成败，这是所有行动的关键。

        大皇子宇文硕计划的所有行动都是在子时过后展开。

        虽然皇城中只有南门的内卫部队是大皇子的人，其余方向，包括十三个内卫部队驻地和皇宫都在二皇子掌握之下，但在宇文硕看来，石韬部队的进城改变了皇城力量的对比。

        夜幕下的皇城一片昏暗，夜色冷清，星月皆无。雪似乎停了，风也渐渐止住，下了一天的雪，街道上早已没有了人影，除了城内官府衙门星星点点的值夜灯火，普通百姓早已进入睡梦中，没人知道今夜的政局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更鼓响起，时间已来到子时。

        石韬的中军大帐灯火通明，大帐周围集结的士兵从中军大帐一直延伸到整个营地，一排排队列齐整的士兵手持刀枪箭戟，在夜幕下泛出肃杀的寒光，营地寂静无声，所有将士保持战斗状态整装待命。

        在靠近中军大帐的近处，能清晰地听到快速进出大帐传达消息的斥候报告声。伴随着斥候从帐内隐约传来的简短有力的回报声，一种紧张的情绪开始蔓延开来。从中军大帐向周围的士兵队列蔓延。

        这种情况谁都猜到会有大事要发生，但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正式的命令还没下达。

        人之所以紧张是因为对未来的一无所知，这些士兵也一样。这种气氛甚至比两军对垒还要紧张，因为他们看到大皇子已经亲自来到中军大帐坐镇指挥了。

        大帐外面，大皇子身边盔明甲亮的皇家卫兵既冷酷又傲慢，他们在帐外高度戒备，无疑加剧了这种紧张情绪的蔓延。

        石韬统领的这支近卫骑兵军是大皇子宇文硕多年来最值得信赖的部队。

        这支军队以号令严明，勇猛顽强着称，以前归属于老将军石振指挥，几年前传到了他儿子石韬手里。但不管怎样，这支部队军令严明的传统没有变，石家也一直对大皇子宇文硕忠心耿耿，从无二心。这也是大皇子宇文硕选择这支部队进城的主要原因。

        大帐内，大皇子宇文硕正在与石韬安排各路兵马的调动。

        宇文硕首要的目标就是三个城门和城内十三个内卫部队的驻地，这里总共有十六个方向的目标，计划每个方向出动两营兵力，按一营一千人的编制，每个方向出动的兵力是两千人，是守军的两倍，从人数上已经占据上风。

        石韬的近卫骑兵军总共有五十营兵力，十六个方向的目标已经动用了三十二营兵力，还剩下十八营。

        大皇子宇文硕计划拿出十六营包围皇宫，最后剩下的两营留给石韬作为机动。石韬没有表示异议，他很清楚在皇城这样用兵已经是谋逆，但作为北周兵马大元帅，大皇子的号令就是最终命令，没有人敢抗拒。何况石韬自己已早有打算。

        “石韬，你先把包围皇宫的这十六营的兵力调派给我，由我亲自指挥。”大皇子宇文硕安排完整个行动计划后对石韬说。

        “遵令！”

        石韬没有丝毫迟疑，立即命令传令兵传第一营到第十六营的领军校尉前来大帐听候调遣。不多会，这十六营的领军校尉已经披挂整齐，齐集大帐之中。

        见到大皇子，这些领军校尉一起作揖敬礼。这是大皇子事先的要求，今晚的行动需要隐蔽，不能高声喧哗，礼节也从简。

        宇文硕用尖锐的目光从这十六名领军校尉脸上逐一扫过，沉声道：“今晚的行动关系到朝廷的安危，多年来各位随我出生入死，只要今夜顺利剿灭皇城内的叛逆，大伙全都重重有赏。”

        “谨遵殿下号令，我等万死不辞！”十六名领军校尉齐声应道。

        石韬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些领军校尉，随即下令道：“你们今晚直接归属殿下指挥，一切听从殿下安排，违令者斩！”

        众校尉齐声应诺。

        “你们现在就整顿各自的兵马跟我来。”大皇子宇文拓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没有再多说话，他无声地拍了拍石韬的肩膀，领着这十六名校尉出了大帐。

        帐外的皇家卫队簇拥着大皇子很快隐入夜色中。

        营地中，十六营士兵有序调动，跟在大皇子的皇家卫队后面依次出了驻地。

        他们的目标是皇宫，近卫骑兵军的临时驻地就在皇宫后花园附近，这十六营士兵的调动也是最迅速，最先到达指定区域。

        石韬站在中军大帐外目送着这十六营士兵远去。他目光深邃，面容有些僵硬，此时的石韬就像是个看着自己的孩子远行的父亲，眼里既有万般不舍，也有难以言说的柔情。

        清冷的夜色冷彻心扉，石韬似乎已看到了这些士兵的结局。但他很快就转身返回大帐，把无奈留在了身后。

        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石韬。

        十六营士兵刚汇入夜色中，石韬马上召集其余的三十四营领军校尉进帐听候调遣。

        这时的石韬已是目中有火，走路带风，他必须抓紧时间完成剩下的部署。接下来的时间将关系到他手下五万将士的安危，他不能有一丝耽搁，更不能大意。

        大帐中央，各营对应攻取的目标已全部在地图上一一标示。

        中军大帐气氛紧张，众人围在地图边都默默看着地图上自家部队进攻方向所标示的位置。没有一个人说话，都在等着他们的主将石韬下达最后的指令。这是大战来临前的短暂宁静。

        田冉依旧没有出现在大帐中，此时他与随行的成云和老伍正在二皇子宇文拓那里。具体情况怎样，石韬也不知道，他视线盯着帐外，也在焦急等待田冉的出现。

        忽然一支礼花在夜空中升起，一声几乎听不见地闷响过后，礼花在大帐上方绽放出红色的光芒，但这红色的亮光只忽闪了一下，随后夜空再次回到寂静的黑暗中。

        石韬大喜，他大手一挥，朝帐外大声喝道：“上酒！”

        帐外的亲兵抬进来一坛老酒，给每个领军校尉手中分别斟满一碗酒。

        石韬自己也端起一碗酒。手下知道这是石韬在每次行动前都要喝的壮行酒。

        “丑时更号响起，就是行动开始的时间。”

        石韬拿着手中的酒，走到手下校尉中间，环视着这些熟悉的面庞，大声说道，“有谁知道今晚的行动该如何做？”

        “一切听从将军安排！”众人异口同声答道。

        “下令吧！”一些人已迫不及待喊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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