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伍和成云将舱室的通风窗口全部打开，江面清冷的空气迅速随风而入，很快将船舱内剩余的毒烟带了出去。

        船舱变得清晰明亮起来。

        从舱内设施看，这艘船的确是黑水寨的船，里面有黑水寨特有的赌桌，还有供赌徒享乐的奢华卧房。

        这艘船应该是几个月前黑水寨覆灭后残留下来的。或许，当时的黑水寨的寨主龙金州和他剩余的水匪就是乘坐这艘船去投靠平城王。

        可现在这艘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无影卫在平江有行动，调用了这艘船？

        但其实对于田冉他们，这些还不是最紧要问题，他们现在最大的疑问是谁杀了这些人？

        “公子快来。”老伍忽然轻呼一声。

        船舱里侧的地板上侧躺着一个人，只有他不是身穿黑衣。他的脚被几个黑衣人的手脚压着，看起来他是想逃离这里，却没有挣脱开。

        田冉将那人的侧脸扳正过来，一个精瘦黑亮的中年男子的面庞出现在眼前。

        三人同时一惊，这人竟是唐建，平江龙唐建。

        唐建在黑水寨覆灭行动中虽然帮无影卫绑架了田冉，但也利用进入黑水寨的机会借机向龙金州复仇，间接帮助平江水军捣毁了黑水寨。自那以后，他与田冉的赤血盟已是不打不相识的朋友。

        黑水寨覆灭后，唐建却谢绝了平江水军的邀请，没有去军中任职，而是独自留在平江。他的手下在与龙金州争夺平江水域地盘的争斗中早已损失殆尽。没人知道他不重操劫船的旧业靠什么生活。

        “他还活着……”老伍搭在唐建的脉搏上，发现他还有微弱的气息。

        田冉眼睛一亮，“快，想办法救活他。”这艘船有太多的疑问，等待唐建来解答。

        成云将唐建轻拉到旁边空地，撬开嘴给他连续服下三枚逍遥宫特制的解毒丹药，又用几根银针扎在心脏附近穴位上……片刻之后，唐建终于悠悠醒来。

        唐建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田冉。他再往左右一看，见到老伍和成云，已明白是田冉救了他。他咧嘴笑了笑，微弱地开口道，“别来无恙……许久不见，田公子越发帅气威武了。”

        “我当然无恙，现在有恙的是你。”田冉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皱着眉道，“你差点没命了，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建脸色苍白强撑着起身，老伍给他拉过来一张椅子。唐建整个身体靠在椅子上，长长吐了一口气，仍笑道，“我就知道自己命不该绝，我与公子还真是有缘。”

        田冉解下腰间的酒壶，拧开壶盖，递给唐建，“先喝几口，暖暖身子。”

        唐建也不客气，对着酒壶就猛灌了几口，“好酒。”他用衣袖擦了擦嘴角，又连喝了几口才停了下来。舱室内的烛火映照在他渐渐泛红的脸上，看起来唐建已无大碍。

        “这些无影卫的人应该都没有活口了吧？”唐建扫了一眼地上那些尸体问道。

        “是你下的毒？”田冉问。

        唐建点点头，沉思了一会，努力从记忆中找回事情的经过。

        田冉三人都在看着唐建，等着他开口释疑。

        “这艘船就是专门等着公子你的。”

        唐建积攒了些力气，终于说道，“季无名知道你去了建康，专门安排了这艘船在你的归程进行截杀。”

        他又喝了一口酒，才继续道，“昨夜，这艘船恰巧停在我藏身的渔村，我看到是黑水寨的船当然不会放过，就偷偷摸上来，发现他们的目标是公子，就砍掉了桅杆，然后在船舱中悄悄放毒。没想到被他们发现了，相互厮斗中无法脱身，最后自己也中了毒。”

        田冉三人相视看了一眼，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成云对唐建笑了笑，“我们一进来就看见这么多尸体，还以为这是一艘幽灵船。”

        唐建苦笑，叹了一口气，“你说的倒也不错，我自己跟幽灵也差不多，每日都是昼伏夜出，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这些日子你干什么去了？”田冉疑惑地问。

        唐建抿了一口酒，看着窗外的江面，缓缓道，“几年前我被龙金州赶出平江，所乘坐的船就是在这附近被他们击沉的。这些日子我都在找寻那艘船。”

        “哦，莫非船上有重要的东西。”老伍来了兴趣。

        唐建淡淡一笑，“整船的金银财宝，都是我跟弟兄们在平江多年拼杀积攒的。”

        他随即黯然道，“我的弟兄们都不在了，但他们的家人还在，他们的很多家人还在辛苦受累，许多人吃不饱穿不暖，我想把船上的财宝捞上来，分给他们的家人们。”

        唐建忽然又大笑，“打捞财宝这种勾当见不得光，只能在晚上进行，所以，谁若是晚上来这里，看见了都会以为见到了水鬼。”

        田冉轻轻拍了拍唐建的肩头，没有说话，独自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江面。

        唐建是个讲义气的人，田冉对自己的兄弟们又何尝不是如此。

        雨已经停了，天空仍有些阴暗，但云层已不再是又黑又厚，而是变得像水墨一样淡，似乎再来一阵风就能把天空变蓝。

        田冉转过身，对唐建道，“这艘船除了桅杆断了，其它都是好的，你修理一下还可以继续用。我们还要继续赶路，不能陪你，只能就此别过。过几日，如果平城能改天换地，欢迎你来找我喝酒。”

        “哦，难道平城有大事发生？”唐建睁大着双眼问。

        老伍抢先道，“今早平城王谋反，现在正在攻击陈楠公主的大营，整个平城马上就要陷入战火中，我们与公子正是赶回去，协助陈楠公主粉碎平城王的阴谋。”

        唐建眉头皱了皱，欲言又止，想了一下，对田冉三人拱了拱手，沉声道，“等我安顿好兄弟们的家人，再去找你们讨酒喝。”

        等到将这艘船和唐建一起送到岸边的渔村，蓝天已经在天际现出美丽的身形。奇怪的是阳光仍隐藏在近处的云层中，整个天色看起来是远处泛着太阳明亮的光线，近处则是稍显阴暗，似乎只要速度足够快，拼命往前赶，走过这片阴暗，就能见到阳光。

        午时已过，除了天气变好，还有一个好消息。江面上的风虽还是很大，却改变了风向，变成了顺风。

        老伍大喜，连忙吩咐船老大调整风帆的角度，全力向平城驶去。

        夜晚，船就提前过了江陵水域。

        深蓝色的夜空已星空密布，水面更加波澜不惊，似乎也要随着黑夜进入沉睡中。

        风向却始终是顺风。

        难得老天帮忙，但田冉仍觉得船走得太慢。赤羽飞去之后一直没有飞回来，他表面上平静如水，心里却焦急万分。前方的战况完全没有消息，他怎能不替陈楠担心？

        “公子，快看……”成云在船舷转头朝田冉喊道。

        前方航道的侧面忽然出现了大批星星点点的船只。这些船首尾相连，连成一片，正停靠在前方水域。

        “是平江水军的战船。”老伍在船头了望了片刻，回报道。他在军中待过，知道怎么识别军队的旗号。

        “田俊的水军出动了……”成云激动地对田冉喊道。

        平江水军既然已经出动，那就必然是向着平城去的。看来平江水军指挥使田俊已经收到了平城王谋反的消息，正集结战船向平城开拔。

        田冉的心情稍微平复，有了平江水军的助力，平城的力量天平才会偏向陈楠公主一方。但他仍没有把悬着的心放下来，兵力占上风并不意味着稳操胜券，战场上局势瞬息万变，不到最后时刻，谁也不知道谁胜谁负。

        忽然，一支火箭从不远处一艘战船上射了过来，落在船头不远位置，火焰在水面“噗”的一声熄灭。紧接着，又陆续有火箭射了过来，这些火箭带着长长的尾焰，在夜空划出一条条弧线，不断向这艘船逼近。

        “这是示警信号，平江水军的战船让我们不要靠近，马上停下来。”老伍对田冉喊道。

        对面战船灯火通明，隐隐听见士兵集结，开始警戒的号令。

        田冉拍了拍成云的肩膀，“用火箭发射信号，告诉他们，是自己人，我要见他们的指挥使。”

        他目视着远处那些高大的船只，努力在其中搜寻悬挂帅旗的战船，但这些战船连成一片，既相互倚靠也相互遮挡，虽然每艘船上都悬挂着灯笼，但没有发现帅旗。

        三支火箭带着长长的尾焰依次飞过对面战船上空，紧接着又有三支火箭首尾相连，几乎垂直射向天空，又依次垂直落到水面上。这个箭语是表明友军身份以及要与主帅会面的意思。

        那些战船很快停止了发射火箭示警，江面变得沉寂起来。

        田冉的这艘船降下一半的风帆，借着惯性，开始向水军集结之地缓缓靠过去。

        两艘负责警戒的战船从集结地快速驶出，一左一右将田冉这艘船夹在中间。

        左边战船上一个年轻的披甲校尉，对站在船头的田冉三人喊话道：“你们是什么人，报上名来。”

        “我们是赤血盟，田俊指挥使在否，我家田公子想见你家大人。”老伍高声回话道。

        那年轻校尉眯着眼仔细看了看站在船头的田冉，忽然笑了，“原来是田公子。”他之前参加过平定黑水寨的行动，见过田冉，也知道田冉与平江水军指挥使田俊是叔侄关系。

        他客气地拱手道，“我家将军正在前面的楼船召集各营将领议事，我的船在前面引路，田公子你们的船随我过来就是。”

        田冉的船跟在那名年轻校尉的战船后面往前行驶。一路上，平江水军的战船灯火通明，绵延不绝，已经数不清到底有多少艘战船，这些战船首尾相接聚在一起，远远望去犹如浮在水上的一条巨龙，静静横亘在江面上。看来平江水军几乎是倾巢出动了。

        船又往前行驶了很长时间，才看到居于中心位置的楼船。这艘楼船很高大，舱室足有三层高，船体也比其它战船要长得多，船舷旁有厚重的防护墙，墙后面的士兵盔明甲亮，神色严肃。桅杆顶上一面巨大的帅旗在一长串灯笼下正随风飘展。

        那年轻的校尉上船通报不久，田俊高大的身形就出现在楼船的平台上。他脸色黑亮，微髯的黑须在灯笼映照下依然坚硬。见到来人果然是田冉，田俊露出微笑，用力朝田冉挥了挥手，笑道，“公子，快上来吧。”

        田俊与田冉虽是叔侄，但田冉既是赤血盟的盟主，与公主的关系又非同一般，所以他并未以叔侄相称。

        指挥舱内已聚集了十多名神色严峻的将校，见到田冉，这些将校一起向田冉拱手致礼，齐声道，“见过田公子。”他们不但知道田冉与田俊是叔侄关系，还知道田冉与陈楠公主的关系，对田冉自然是礼敬有加。

        田俊笑了笑，示意众将校都坐下，他对田冉道，“公子来的正是时候，我们正在商议下一步对平城王的行动。但还拿捏不准开始攻击的时间和地点，公子对平城王的沿江部署比我们了解，或可给些建议。”

        指挥舱正中央挂着一幅平城水域的布防图。图上，码头、沿江防御阵地都已清晰标示。沿江防御原本是边军第六军在驻守，但在包括第六军在内的四支边军成建制归属于陈楠公主后，第六军就离开了沿江防线调入陈楠公主的大营。

        现在的沿江防线是平城王重新调派过来的部队，是第八军的王烈在率军驻守。

        关于王烈，田冉对这人并不是太了解，只知道他很年轻，还不到三十岁，很早以前就是平城王身边的亲随，是平城王一手提拔起来的，也是边军主将中最忠心于平城王的人。他所在的第八军也是最难策反的部队。

        自从王烈成为第八军主将后，就清除了军中很多忠心于郭淮的将领，现在整个第八军几乎都是平城王的人。所以，要打开平江沿岸的防御阵地，也最为艰巨。

        “你们现在的难题应该是如何选择合适的进攻地点。”田冉指了指江岸的防御阵地，“码头，以及码头附近的江岸地形平整，适合船舶停靠，这里也是岸防部队防御最严密的区域。”

        田冉又指了指另外一侧江岸，“这里一块空地既与北周相连，也是一片沼泽，船只开不进去，人进去就会被陷住，极为危险，所以这里他们没有安排重兵防御。要选择突破口，这里就是最好的地方。”

        田俊沉思道：“出其不备自然不错，可要如何克服沼泽的泥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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