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摆了许多架子,都是用上好木头制成的,看上去,雅致,而又不失大气,因为上面摆的那些案卷,里面记录的,都是能影响到一个国家、甚至整个天下的事情。
房间墙上的正中间位置,没摆什么名家书画之类的东西,而是挂着一张地图。
西边的宇文家、南边的萧氏。
北面的柔然,西域诸国、甚至在西北的角落,还有一个契丹的记号。
这是近些年来迅速壮大起来的一个部落,不过,它暂时还没有抗衡柔然的实力。
数家疆域,在这张地图画的极为详细。
地图上用笔做了记号,一条线连向西南的颍川,一条线连向东南的两淮之地。
房门打开后,一名威仪颇重的青年男子缓缓走入,身后跟着两名官员。
“叔正,颍川的消息如何?”
左边的官员名叫崔季舒,相貌英俊,带着点阴柔的意味。
他恭声道:
“太尉、大都督等人率大军,着力攻打长社城,西贼王思政部已经暂且退守城中,只是地势狭窄,大军难以齐头并进,因此暂时难以攻下此城。”
男子沉吟片刻,笑道:“我已予他们步骑十万人,却连一座城都攻不下,莫非此处又是一座钟离城么?”
他转头看向另一人:“我欲亲帅大军出战,长猷,你意下如何?”
长猷是陈元康的字。
陈元康是高家的心腹,足智多谋,见男子发问,他皱眉思考了片刻,立刻回答道:“大将军是大魏支柱,不可擅动,
那王思政不过黑獭门下走狗,只晓得向人狺狺狂吠,大将军派良将驱之即可。”
如今东魏的主子,名义上是孝静帝,但真正在万万人之上的,却是眼前这位青年男子。
高澄。
听到这话,他不禁也蹙眉道:
“河南之地本为我之疆土,若不早日收复,恐迟则生变。”
“西贼兵力微弱,然,后续必有援军,大将军若是不放心,可以再派一部兵马。”
“善。”
高澄点点头,随即又道:“听说长社地势险要,可决洧水淹城,若是王思政还是不降,那就迫使其出城决战,早日结束。”
三人言语间,都没有谈到粮草之类的事情,浑然不在乎十万人在前线要吃多少东西。
兵,有的是,大部分都是精锐,常年征战,打完西魏打南梁,可谓三家之中兵锋最锐。
北边还有更狠更凶悍的边军,打的柔然再不敢南顾,只能暗搓搓派人联系南梁,希图能找出些缺口。
东魏强,强在高家数代雄主及麾下精干文武,也强在这些精锐兵马。
最后,最强的地方,便是它既有雄主、贤臣、猛将、悍卒,它偏偏还能富。
撑得起不断对外征伐。
哪怕西魏实力较为弱小,哪怕南梁现在正在闹内乱,但总的来说,东魏确实是两线开战,已然露出了一统天下的气象。
因此,如今坐在高澄面前的两人,听到他的话时,也不禁恍惚了片刻。
倘若真的吞了西边的疆土,恢复昔日北魏全境,而后又发兵灭梁...
到那时候,大将军可就不是大将军喽。
那得是,
大皇帝。
自晋以后,两百年间,天下终将再度归一!
“两淮之地,多为辛术所攻陷,已为大魏疆土,梁国的淮南重镇寿阳,也已经唾手可得,总的来说,梁国那儿,没什么可担忧的。”
“如大将军您所言,”崔季舒谄笑道:
“侯景鲁莽之将,萧衍昏庸之主,您一封书信,便可使二人内讧,闹得梁国已然全乱作一团,梁国那些王侯,大多作壁上观,派出的那些援军,都聚集在建康淮河以南,不敢率先进军。”
不等高澄说什么,他便站起来,用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圈住了南梁。
“自今以后,令天下人知晓,只有一国之南北,无两朝之南北!”
南地的缺点之一在于湿气重,有些人不是很适应。
在石头城的时候,陈凉睡一夜起来后,总会感觉腰酸背痛的。
等到了北徐州的时候,周围也就舒服了些,只是早上起来的时候,鼻子和喉咙总是相当干燥,陈凉一边啜着热茶,一边听着辛枚的汇报。
送霍俊和他的兵马入齐康县城的时候,势必要和魏军交战一场,把他们逼开,才能稳妥进城。
这一次,陈凉才知道什么叫兵强马壮。
对面围城的魏军大约也不过是五六千兵马,正在围城攻打,陈凉他们打了魏军一个措手不及,攻过去的时候,还有一部分魏军在城头死磕。
若不是陈凉他们来的及时,估计这城在那天时候就丢了。
占了一个先手的便宜,陈凉这边兵马加起来也有八千多人,四千多名魏军回身结阵死战,梁军是对面的两倍。
但初次交锋,霍俊的前军就直接被打崩了,要不是他及时阻止溃军,就连其他军阵都得被溃军带动,一起冲散。
南山营凭借硬弓强弩射住阵脚,趁着两边快要短兵相接的时候,辛枚和吕康分别带动骑兵绕后冲击,这才勉强冲散了对面的一部分军阵。
而这一次,事后统计,死伤的骑兵直接超过两百名。
所幸对面魏军主将害怕还有梁军过来,他毕竟是孤军奋战,于是便带着部分兵马暂且撤了。
梁军原来八千人,开战后,霍俊那一部杂牌军,溃散、逃跑、死伤,直接没了一半的兵马,当时整支兵马打到最后,实际上已经溃散了,全靠着陈凉的那些骑兵,终于击退了魏人。
霍俊重新召集了一些溃军,大约还有两千多人,便就此屯扎在了齐康县城里面。
但再让那些士卒出城和魏军厮杀,怕不是当场就要哗变了。
南山营死伤五百多人,好在又得了一批魏军的盔甲武器,还有大量的粮草辎重,只可惜折掉的那二百多名骑兵,算是陈凉最亏本的地方。
现在还剩下的那些骑兵,顶多在小规模的交战时才能再拿出来了。
魏人的步卒已经相当难缠,而且他们的骑兵都是成千出现,动辄数千骑兵列阵,大规模冲击军阵,与他们相比,陈凉辛辛苦苦积攒出来的那点骑兵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
数量、质量、领军的将领,没有一个能比得上。
后续的魏军必然更多,他们不可能轻易放弃两淮之地。
正为此头疼的时候,外面看门的贺雨臣进来,低声报告说,外面有一个名叫庄铁的人求见。
庄铁?
陈凉惊疑不定地站起来,询问道:“长什么样子?他带没带兵来?”
“没兵马,就他一人,骑着马过来的。”
“请来。”
庄铁身形佝偻,头上乌发白了大半,满脸尘土,本来年纪不过中年,但现在,看上去又老,又可怜。
他直接对着陈凉跪了下来。
陈凉也没急着搀扶,安稳坐着,询问道:“久闻庄公大名,不知到末将这儿来,所为何事?”
庄铁这家伙,之前也是一地太守,也并非是不战即降,他曾派自己的弟弟和侯景交战,弟弟旋即兵败被杀,他的老娘劝说庄铁,庄铁这才降了侯景。
而后,庄铁又逃离侯景,带着部下投奔寻阳王萧大心。
萧大心够意思,但庄铁再次背叛,引得萧大心暴怒,光远将军韦构趁机攻打庄铁,这一次,庄铁的老娘、弟弟、妻儿,全家都死在了路上。
这个人浑浑噩噩,固然可恨,而全家死尽,灾祸报应到家人身上,倒也是有些可怜呢。
“罪人庄铁,拜见陈将军,此次前来,是为了告知将军一件事。”
庄铁跪在地上,声音嘶哑:
“魏人主帅辛术的本部大营,就在仁州,近日,他召集了一批兵马驻扎在自己周围,而魏军的粮草都囤积在兴安郡,周围看护的兵马被抽调走了两支。
一支兵马回本部大营保护他了,而另一支兵马,约有三千人,是要往这齐康县城而来,准备继续围城。”
“换言之,如今魏人的屯粮之处,兵马极少,将军若是能绕过那两支兵马,直奔兴安郡,焚毁所有粮草,旬日之内,魏人必不战自破!”
他一口气说完,便大声咳嗽起来,脸上浮出一丝病态的潮红之色。
陈凉站起身来,仔细看着地图,片刻后,他走到庄铁身边。
“实话实说吧,如今军情紧急,倒也没空陪庄公闲聊了。”
他俯下身子,在庄铁耳边轻声道:“你庄铁前倨后恭,既降了侯景,又叛了寻阳王,你这人,教我怎么放心?
你以为你说什么,本将军就得信什么?”
“罪人自知有罪,但我家人罪不至死。”
庄铁重重磕头,渐渐地泪流满面:“我庄铁全家都死在萧大心和韦构两个狗贼手上,如今,实在是无处可去,无人可以替我报仇。
因此便欲替将军立些许功劳,也好有个容身之处。
日后将军若是肯留点情面,求将军替罪人报此血仇!”
“这才对。”
陈凉笑了笑,随即又疑惑道:“不对啊,本将军也是大梁将军,那萧大心也是堂堂郡王,本将军怎么能替你去向他寻仇?”
庄铁咳嗽一声,低声道:“将军,只要把您过往的所作所为都看一遍,就知道您的心迹了。”
简而言之,就是你装尼玛的大梁忠良呢!
你跟我庄铁,是一路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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