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船也会累人,但士卒们经过一天多的修整,已经差不多恢复了状态。
临分别的时候,柳仲礼曾询问陈凉,要不要自己手底下再分一些将士,暂且借他使用。
柳仲礼真怕陈凉手下只是一群乌合之众。
就现在的梁军,有不少人喜欢强征流民为卒,又或者二,是热衷于将世家的私兵掺杂到自己军中。
有那些大家族里出来的私兵,他们身上那些甲胄武器之类的东西,比大梁朝廷官兵所穿戴的还要精良。
若是世家子弟领军,那自然是可着劲往军中掺沙子,换上自己家的私兵。
为什么说输了寒山之战要命?
因为萧渊明带出去的那支号称十万精锐的军队,那是真真切切朝廷拨钱粮亲自训练出的嫡系将士。
只要是梁帝的命令,基本上都能执行到底。
现在不是说南梁没有军队和精锐将士可用了,
而是对朝廷最忠诚的那一批,已经死绝了。
现在驻守在各地的梁军,几乎都被各地的藩王、世家掌握在手中,
所以侯景攻进建康的时候,负责阻拦他的几支兵马,都是收到调令的当地驻军,命令传达间隔时间长,彼此又勾心斗角一会。
时间,也就慢慢消磨过去了。
所以,当陈凉拍着胸膛保证自己带出来的,是自己麾下最精锐最能打的那一批将士!
南山营!
士卒骁勇,全军披甲,中军配备强弓硬弩,军械充足。
除此之外,还有一千名甲骑。
还是人马具甲!
得到保证的柳仲礼,终于略略放下心来。
他也保证,在攻打石头的时候,建康通往石头的主要道路,青塘,将由他表兄韦粲亲自把守。
就算侯景派来援军,韦粲也绝不会放过来一个人。
双方都得到了想要的保证,各自满意离去。
柳仲礼翻身上马,他身后的一名骑兵纵马来到他身边,柳仲礼看了他一眼,问道:
“兄长,你为何要装扮作一个士卒?”
韦粲道:
“你与他说话的时候,我便在一旁观察此人。”
“如何?”
韦粲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
“此人虽言谈有礼,眉眼间,却似那山中虎狼,欲择人下口。若他真是邵陵王部将,那也不过是邵陵王暂且喂饱了他,此人,非邵陵王、或那南康王萧会理可驾驭。”
“呵,喂饱?若是喂不饱呢?”
“如若不饱,则必噬主。”
“先不谈他了。”
柳仲礼发觉每次一聊到陈凉,他的意见就总和自己这个表兄相左。
“兄长,这次,得劳烦你去守青塘了。”
“守,倒是可以。只是我部下不过数千人,青塘地势宽阔,贼军冲过来,恐难以阻挡。”
“这个么...”柳仲礼迟疑片刻,道:“只需先立起营寨,以营寨阻挡便可。若是部曲不够,我手下还有些人,可以先借你。”
“那样也好。”
韦粲看向自己的表弟,只觉得他意气风发,看过去,满眼都是曾经自己年轻的模样。
叹了口气,一时间,只觉得有许多言语,但他看了一会,还是摇摇头,道:
“沙场刀剑无眼,自己珍重。”
“兄长,你也太小心了。昔年那魏人来犯边,我也是亲自率军迎敌,斩将夺旗,何等威风!
哼,那侯景起初欲反时,我便向朝廷求一支兵马,可陛下却是不允。
兄长,你且看我破敌。
等日后,朝廷论功行赏,咱就做一个实实在在的大都督!”
两人对视,韦粲挑挑眉头,沉声道:
“好,那为兄,就等着那一天了。”
两日时间很快过去。
大水惊涛,无时不刻拍击着江岸两边,船只上的甲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缓缓驶向渡口。
西城门大开,许多面色蜡黄的百姓,在百来名士卒的看守下涌向渡口,准备从船上卸粮。
粮船从姑孰运来,都是从各处掠夺而来,差不多算是近期最后也是最大的一批粮草了。
联军不愿当出头鸟攻打建康硬碰侯景,但姑孰远在南边,自然成了众人试手的地方。
再过不久,侯景的这条粮道,很可能就要断了。
“咱们夺回石头城,就是断绝侯景的一条手臂。”
任约解释道。
他和陈凉并排走着,边走边谈事。
陈凉很喜欢跟王伟、宋子仙这些人谈话。
哪怕一开始谈话并不愉快。
但现在,宋子仙已经彻底倒向了他,就连王伟也开始犹豫,开始思考,要不要真的投靠陈凉。
跟这些人交流,陈凉能学到很多东西。
对这些人来说,陈凉现在更像是一个鸡肋般的存在。
他们已经很难在侯景那边混的开,但南梁这儿又没什么势力肯接纳他们。
其实凭他们的本事,哪怕陈凉崛起的速度很快,但实则,还是有些瞧不起陈凉的。
要家世,没家世。
要势力,他陈凉在其他人眼里,也不过是藩王手下的部将。
而他们也知道,陈凉手下真正能拉出来东征西讨的兵马,不过是数千人。
那一声“主上”,叫的可谓是不情不愿。
特别是任约,早先的时候,他还能率军将陈凉逼到死路上。
不过是一个月的时间,两人间的形式便彻底逆转了过来。
没奈何。
只能像当年的西楚霸王一样,喊一句:
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
两人脚步站定,任约的眼神逐渐深邃起来,目光放远出去。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队队排列整齐的士卒。
各级军官呼喝着号令,按照平时训练的样子,指挥着各自队中的部曲。
传令的骑兵在人群留出的道路中疾驰,随时呼喊着陈凉的命令,他们背上绑着令旗,在风中飞舞飘荡。
马蹄疾驰,南山营一千名甲骑已经绕阵而出,负责暂时领军的人,是辛枚。
亲兵牵过两匹战马,陈凉张开双臂,两旁随即有人替他披甲。
甲胄是专门又请人打了一整套。
按照陈凉的意思,有些地方做了细微的调整。
厚实、防御力高、也很符合他的审美。
甲胄总体呈黑色,也不显眼。
披好甲胄,翻身上马,他坐在马背上,低头看向任约。
“一起?”
任约呆了片刻,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而后却又叹了口气。
“遵令。”
一个强大王朝最开头几十年,第一代君王往往能做到励精图治,且雄心勃勃,
他们想要给后代立下规矩,
想要给后代做一个最好的表率。
一世,二世,三世,乃至万万世!
而萧衍作为南梁的“开国皇帝”,
则是:
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复何恨?
短短几十年,一个人的气魄和格局,竟然就可以变得这样的...
低。
任约的野心一向极大,或者说,大部分人都有着野心。
但,万万人之上的那个位置,终究只有一个。
除此之外,要么站在别人头上,要么是被别人踩着。
是个人都想往上爬。
一个“爬”字,便足以道明一切。
那么,我就看好了。
看你陈凉,究竟有没有站在我头上的本事。
“开旗!”
军中各处,最先升起的,便是陈字旗。
继而是南山营的军旗。
最后,则是梁旗。
“是梁军!”
“朝廷兵马来了!”
石头城城头的守军迅速骚动起来。
淮河南岸聚集了大量梁军,但都是和占据建康的侯景隔河对垒。
双方高筑营寨,大有都不肯先出手的意思。
负责镇守石头的,只是一名普通的部将。
他看着城下乌泱泱的梁军,一时间,心里百感交集,而后便是破口大骂起来,
为什么偏是自己在这的时候,朝廷兵马打了过来?
守,还是有希望能守着。
但城中大多是他的本部兵马,现在梁军这么多,他的兵力肯定得损耗一番了。
且最要命的是,当他下令紧闭城门准备将各部召集上城头的时候,部下这时候才告诉他,负责往建康运粮食的车队正在出城,若是紧闭城门,等于是将已经出城的那些粮车全部放弃。
这若是在侯景面前说道起来。
也算是不大不小的一桩罪名了。
好在,梁军是从南面来的。为了加快粮车出城的速度,城中一共开了三面城门供他们出去,现在,只需要防守一面即可。
他思考片刻,决定出一部分兵马出城拖延那伙梁军一段时间。
另外两座城门,自然是将粮车先收拢回城,而后从容关闭。
石头城宏伟,地形崎岖,纵然那伙梁军能绕过南城门去攻打其他城门,也没那个时间能及时赶到。
“传令下去,点一......”
“报!!!”
“北门,北门发现梁军的骑兵!”
“东门被破,敌军骑兵进城了!”
昔日,陈凉撤离石头城的当天,就几乎失去了对全城的掌控。
还残留在城中的那些百姓,在部分人有意无意的煽动下,很多人都拿起来简易的武器,开始反抗陈凉留在城中的守军。
为什么要弃城?
为什么不带上我们?
你这个...伪君子!
而现在,两座城门内外,马蹄声雷动,撼动着整座城池。
刀光闪烁间,大量的惨叫声响起。
那名守将已经临时将手上的部队全都布置了出去。
但陈凉手下的骑兵,打的,几乎都是硬仗。
老卒心里都开始有了一种悍不畏死的气势。
而后重新补足兵马,招收进来的那些士卒,也大多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士卒。
老卒带新卒。
一支劲旅的精气神,就慢慢养出来了。
且一代传一代。
这便是所谓的,军魂。
面对敌军仓促间用木盾长矛组成的阵势,不少骑兵都是高吼着“杀贼”,而后直接催动战马,将战马作为攻城锤,直接砸到了盾阵上。
战马嘶鸣着倒下,骑兵从马背滚落,而后抽刀继续扑过去酣战。
章法,其实是越打越乱。
但大部分士卒都足够凶悍骁勇。
城门处的守军结成的战阵,也是从一开始的聚集,
到后退,
到再聚集,
到一溃再溃,
到溃不成军!
陈凉站在远处,忽然觉得这一幕,很像他前世玩过的一个名为骑马与砍杀的游戏。
攻城方与守城方的士卒,在城门处展开拉锯,甚至是带兵的将领都得自己上去攻城。
但现在,他只是站在远处,随着他的一道命令传出。
属于他的令旗就开始不断前进。
而旗下,是成百上千名将士,正奉着他的号令,跟紧那名旗帜,在朝前疯狂推进。
人流如潮。
血流如潮。
城门处杀声震天。
也惊醒了那些被城中叛军抓去蹂躏的百姓。
他们擦擦眼睛。
以为是监工又催促他们干活了。
但再一看。
是梁军的旗帜!
当即,有不少人热泪盈眶。
他们虽然衣衫褴褛,虽然身材瘦弱。
但还是聚集起来,找到一些棍棒充作武器,而后将睡眼惺忪的十几名监工强行推到众人面前。
再由众人合力,奋起殴死。
一个老者,须发皆白,说话时连鬓角的白发都在颤抖,此时,却是嘶声竭力吼道。
“迎王师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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