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处于高位，里拉城的老城主也早已不理事。

        城主奥特拉习惯于每一件事，最终都按着自己的心意行进。硬是要说他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大概也只有塞斯的阿母远走一事。

        其实说来，这件事实质上对他本身的生活、心理状态都未产生太明显的影响。

        可就是这未曾影响到他太多的小事，放到了城主奥特拉身上，变得非常刺眼，成了一根亟待拔除的小刺。

        加之多年来，他虽被众兽人称为城主大人。但谁都清楚城主大人四个字前，被隐去又确实存在的“代理”二字。

        两件事相加，放在如今顺风顺水的城主奥特拉身上，可不就让他萦绕心头了吗？

        说来也巧，最近城主奥特拉总是想起塞斯的阿母，那个他为数不多，真心喜欢过的雌兽人。

        他想起来，在她走后，他曾暗自许诺要让塞斯继承他的一切。

        这个“一切”中，显然包含，他的城主之位。

        城主奥特拉近年来，开始十分的不甘心于他付出所有努力，打败所有兄弟后，才坐上的城主之位的宝座前面，却有隐形的“代理”二字。

        这令手握许多兽人命运的他，如鲠在喉。

        凭什么？

        凭什么优秀如他，却受限于雄兽人的身份，只能成为“代理城主”呢？

        这样的不甘，随着他经年累月的把握住里拉城的权位后，而越发浓烈。

        但…他最近忽然有了新的灵感。

        简直可以说是天才般的设想。

        那天望着塞斯，那个他最出色的儿子，继承了他所有优点的儿子。

        城主奥特拉灵光一闪，为什么不让他的儿子达成他所想要的一切呢？

        哈哈哈哈。城主奥特拉觉得这妙极了。

        伴随着亲生女儿的诞生，他的灵感不断丰富。

        他的儿子塞斯，在家中有妹妹继承家业的情形下，仍能越过合法的妹妹，继承他这个阿父的一切。怎么不能说是一种超越呢？

        可是就算塞斯越过了妹妹，继承他的一切，但终究也只是一个和他一样的“代理城主”。城主奥特拉，每每想到“代理”两个字，就下意识的厌恶。

        与此同时，频繁地出现在他案头的莉莉丝，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个庞大而又疯狂的计划，出现在了城主奥特拉的脑海中。

        这个叫莉莉丝的小雌兽人，身负旁支血脉，又未曾进行血脉仪式。自身天赋卓绝，生有伴生石。家族力量微薄。年纪尚幼，与塞斯关系亲密。

        简直是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虽然塞斯太过在意她这点，不太好。但城主奥特拉也并非完全不能接受。

        那么就让这个小雌兽人许下献上全部忠诚的誓言，便可解决所有后顾之忧。

        同时，还能让她自愿将城主之位，让与将成为她兽夫的塞斯共享。

        而之前所许下献上全部忠诚的誓言，又能在此时保证，她的所有意志皆出自于塞斯。

        如此，他的儿子塞斯，传承他血统的儿子，将真正意义上的继承他所有的一切。甚至超过于他！

        而在后方将塞斯推上城主之位的他，将成为实质意义上超越…或者说挑战兽神大人的存在。

        毕竟谁能越过兽神大人所定下的规矩呢？

        只有他了吧。

        当然，或许还有炎城那些野人…但他可比炎城那些家伙，聪明得多。哈哈哈哈。

        城主奥特拉的身子，仍然面对着下方家族宴会处。眼尾的余光却不禁瞄向莉莉丝，现在，只需要这个小雌兽人的一点点贪心。

        他就可以创造新的历史。

        从此，雄兽人也能成为一城之主。

        正如许久以前，吟游诗人传唱的诗歌中那般。

        光是想想，城主奥特拉就克制不住心中的颤栗。

        多美好的未来啊。

        城主奥特拉的眼睛似乎已经看到了，他的故事在这片大陆上传唱的那一天。

        “抱歉。城主大人，请恕我无法达成您的期望。”

        莉莉丝的声音，凭空在这微凉的露台上响起。

        城主奥特拉重重闭眼，口中“啧”出声。

        若不是互许誓言，需要双方的心甘情愿。

        他堂堂一城之主，何苦要与这小雌兽人周旋？

        明明…明明只要她再贪心一点…再有野心一点点就好了。

        可恶！城主奥特拉放在扶栏上的手握紧成拳。

        城主奥特拉耐着性子，试图后退一步，将提条件的机会让与莉莉丝一些。他温和地问道：“为什么呢？小莉莉丝。你该知道，我不会骗你。一城之主的位置还不够有诚意吗？”

        莉莉丝摇了摇头，没有借此提出自己的需求：“城主大人愿意将这样的机会给我，是我的荣幸。只是我志不在此，只得无奈婉拒城主大人的一片好意。若是今后，城主大人还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

        莉莉丝的客套话没有说完，城主奥特拉便摆了摆手，客套话他听得太多。何况莉莉丝还说得这般生硬，没有新意。

        城主奥特拉原以为，莉莉丝不过是个未成年的小兽人而已，不需要他花费什么口舌。谁曾想？直到现在，这小雌兽人都狡猾得没有松口。

        城主奥特拉的计划，盘算许久。自然不会因为莉莉丝一两句拒绝便放弃。

        “说实话，小莉莉丝，为什么？”城主奥特拉为了他伟大的计划，仍然希望莉莉丝答应下来，毕竟适合的人选，不好找。

        小女儿已经出生许久，城主奥特拉不可能再将消息继续隐藏下去。他必须在小女儿出生的消息正式公布前，做好部署，让莉莉丝移入主支，并提前与塞斯互许誓言。

        他在与时间赛跑。

        莉莉丝低头沉默，刚才在长廊中，她便很想远离这位城主大人。

        “怎么不说话？”城主奥特拉不悦。

        “城主大人…塞斯对您来说算什么呢？”莉莉丝终是没有忍住心中的忧虑，口中喃喃。

        城主奥特拉皱了皱眉：“当然是我最重视的儿子。他会继承我的荣光并将之发扬光大。”

        “他愿意吗？”莉莉丝仰头，一双蓝眼睛中夹杂些许担忧。

        城主奥特拉的鼻子吸气：“他会愿意。因为他是我最重视的儿子。”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不愿意追随您的意愿。那…他还会是您最重视的儿子吗？”莉莉丝垂下眼睛，眼皮眨动，踌躇道，“您…还会爱他吗？仅仅因为他是您的儿子。”

        爱？城主奥特拉挑眉，这个小雌兽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以为自己在和她玩过家家的游戏吗？

        城主奥特拉眼中冷酷，爱是没用的感情。

        爱无法让塞斯的阿母留下。

        爱也无法让他成为真正的城主。

        爱有什么用呢？

        塞斯能成为如今的出色模样，是因为爱吗？

        不是。

        塞斯之所以成长为里拉城中，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完全是因为他严格的教育、优秀的血统。

        爱只会软了雄兽人的骨头，他奥特拉没有软骨头的儿子。

        城主奥特拉轻勾了下嘴角：“我的儿子，自然追随我的意愿。”

        莉莉丝再一次愣怔。

        城主大人太可怕了。

        他的世界里只有他自己。

        如果只是对待她这样不相关的小兽人，那倒也无可厚非。

        可是…可是城主大人对待塞斯也是这样。塞斯可是城主大人的亲生儿子！尽管塞斯没有表达过，但莉莉丝很清楚塞斯一直向往着城主大人。

        然而城主大人却视塞斯为…工…具…？

        “工具”二字用在此处，令莉莉丝齿冷。可不得不承认“工具”二字，现下用于形容塞斯在城主大人心中的定位，又是贴切的。

        是啊，城中盛传的备受城主大人宠爱的塞斯少爷啊。在城主大人心目中，是个…工具…

        “工具”不需要有想法、意见。

        “工具”只需要配合主人的动作，便会变得很好用。

        “工具”没有自己的意识，随时可以被替代…

        莉莉丝的眼眶忍不住阵阵酸意，白眼仁泛起微红。

        那天夜晚，塞斯独自离去和黑夜融为一体的背影，始终盘旋在莉莉丝的脑海。

        莉莉丝很自责，那晚没有好好和塞斯说话。

        那么好的塞斯，那么努力的塞斯…

        莉莉丝又气又难过。她为他不值。

        身为阿父的城主大人却比自己还要可恶。

        塞斯有多好，莉莉丝很清楚。

        那么好的塞斯，理应得到足够的爱与重视。

        可事实就是那么残忍，没有什么是“理应得到”的……

        莉莉丝强忍着满心愤懑：“抱歉，城主大人。”

        她现在只想要尽快结束这段对话，不想再与城主大人待在一处。

        城主奥特拉面无表情：“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莉莉丝再一次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她知道。

        她一个小小兽人，不识好歹地拒绝了城主大人。

        莉莉丝的小手捏紧，最后…还是牵累了库尔塔奶奶…

        她必须回去后询问阿母、阿父可以弥补的方向，不能让库尔塔奶奶因为自己损失太多。哪怕分批次也要做到。

        现在的她，太无力了。

        面对手握一城的城主大人，本身也没有什么选择可言。

        她也无法继续待下去，现在拒绝，也能避免知道更多的消息，而导致无法脱身。

        城主大人所要谋划的事情，显然不是她这个级别的小兽人，能够玩转的。

        莉莉丝没有那样的资本。

        即便结果是得罪城主大人，也好过最后将自己卷入生死不由己的局面。

        一城之主的权位，城主大人可以随意玩弄。

        但莉莉丝不可以。

        她与这位置唯一的相关性，便只是城主大人现在用得到她。

        莉莉丝脑子清楚，城主大人宁愿付出一城的代价，也要启用她，说明这件事的严重性远比一城还要大。

        莉莉丝自问有什么资本，可以参与进这样的游戏中呢？

        她所出生的家庭，对于城主大人这样的人物，不值一提。困扰他们家的债务，于城主大人，不过一句话的功夫。

        而她自己，说天赋出色，可那是未来的事情。现在的她，不过只是一个1级月师。

        城主大人连自己的儿女，都能随手当作棋子，随意启用、废弃。

        何况是莉莉丝呢？一旦答应城主大人的要求，她恐怕是将自己的骨肉榨成汁给城主大人，都会被嫌弃不够。

        “抱歉，城主大人。”莉莉丝重复道。

        “你可想好了？”城主奥特拉眼睛微眯。

        “抱歉，城主大人。”莉莉丝木木的，嘴巴里像是只会吐出这句话一样。

        城主奥特拉转身，动作带起一阵厉风。

        上下扫了眼莉莉丝。

        莉莉丝咬着下唇，挺着身子。

        城主奥特拉昂起下颔，摆手。

        莉莉丝有眼力见地，屈身行礼告退。

        莉莉丝迅速转身，后背顶着城主大人发凉的视线，扯着发软的腿脚小跑向楼梯。

        莉莉丝扶着墙面，一步一步地向下。

        再一次地回想起，方才与城主大人的对话。

        其实不难发觉，城主大人似乎对于继承者，有着自己疯狂且独特的想法。

        然而这样的想法，无需怀疑，必会激起巨大的动荡，引起变革。

        对于一座城邦来说，平稳胜过一切。

        这么简单质朴的道理，连莉莉丝一个从没接触过权力的小兽人都清楚。那本身身处于权力中心的城主大人，难道会不清楚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城主大人对于自己的计划安排，即将引起的风浪，显然有了充分的准备、预测。

        否则，城主大人决不会毫无顾忌地将方才那些话说与莉莉丝听。

        究竟是什么样的缘由，令城主大人宁愿动摇自己的权位也要掀起城中的巨浪呢？

        是对塞斯的重视或者爱吗？

        莉莉丝缓缓摇头。

        城主大人甚至从未问过塞斯的看法，从未关心塞斯自己愿不愿意…

        哪怕这件事情对塞斯而言，会决定生死。

        在城主大人的眼里，塞斯是个空心的，只会乖乖任由他灌注内容并执行的“工具”。

        莉莉丝很难过，为塞斯。

        也为里拉城的未来。

        这座亲切的城邦中，住着她的亲人。

        一条条街巷，满载着她来到力尔茨大陆的所有回忆。

        现在却要因城主大人的随心所欲，而变得动荡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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