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之前邀请顾煜和回到关内、在清池重新做皇帝的时候一样,山田蓟此次依然给了顾煜和不小的面子,亲自来到火车站迎接。跟上次的踌躇满志不同,这回顾煜和的心境明显没有那么轻松和乐观,一见了山田蓟,反而淡淡地一笑,“山田先生又辛苦了。”
山田蓟本来还装模作样准备跟他寒暄一番,被他这么一堵,脸上顿时讪讪的,“不辛苦不辛苦,还是陛下辛苦了。”
顾煜和鼻子里出气儿,看也不看山田蓟一眼,他知道郭锦绣说得对,自己这一步踏出来就是身败名裂。郭锦绣说她厌倦了做个玩物皇后,他又何尝不是厌倦了做个傀儡皇上?可是他没有办法,跟着山田蓟,他还能继续做这个早已经不比当初的皇上,可要是离了他,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身为平民的生活。
于是一行人闷闷地上了车,往锦平城里驶去。尽管山田蓟和顾煜和情绪都不高,白萼的心情却是好得很,很快就要见到母亲的愉悦中和了她和顾苍离分开的心痛,生活里不如愿的事情总是十有八九,可是能再度和母亲重逢,绝对算得上抚慰她长久别离颠簸的奖赏了。
“陛下,咱们还有多久才能到啊?”白萼罕见地主动跟顾煜和讲话,声音清凌凌的,惹得顾煜和心里一痒,倒是微微地笑了出来。
“你不是锦平本地人?倒来问我?”他伸手摸了摸白萼的头发,她梳着跟郭锦绣一样的前朝发髻,戴着一根颇长的白玉扁簪,原本觉得没什么不妥的发式,现在看起来,却是百般别扭。
“回去之后,不要再梳这样的发型了。”他答非所问,“你还年轻,应该打扮得像小姑娘一样,鲜艳些。”
这会儿他说什么,白萼都没有不听的,她点了点头,又将脸转过去瞧着窗外,贪婪地看着锦平的一草一木,“古人说‘近乡情怯’,想必就是这种心情了。”
顾煜和突然觉得白萼有些可怜,明明正值韶华,眼睛里却几乎已经看不到属于她这个年纪应该有的对于生活的热望和期盼。他曾经喜欢她少年老成、端庄妥帖,可是如今看来,那不过是一种伪装。白萼自己知道,她若是不那样,便活不下去。
“等安顿下来了,就将你娘也接过来。”顾煜和大发慈悲地道,白萼猛地扭过脸来,“您说真的?”
顾煜和心里一酸,点了点头,“骗你做什么?我可是皇上。”
白萼激动地就要向下跪,眼睛里迅速地涌上了泪水,“是,陛下,陛下一言重千钧,臣妾谢主隆恩!”
“得了得了。”顾煜和伸手将她拉了起来,“你以后少嫌着我,少生我的气,我就求之不得了……”
一路上白萼的情绪都很好,听说母亲比自己早到一步,这会儿怕是已经在公馆里等着自己了,更加喜不自胜起来。她患得患失地看着顾煜和,“陛下,我这个样子,我娘看了会喜欢吗?”
顾煜和失笑,本来低沉的心情都被小娇妾天真的话语染上了一层阳光,“很好很好,你娘看见你什么样子肯定都会很喜欢的。”他罕见的温存宽厚,白萼倒有些不习惯了,羞涩地扭过脸去微笑。
她扒在车窗上,恨不得能够早一些、再早一些地看到自己的母亲,车子越开越接近一幢奶黄色外墙的西式公馆,她心里有种感觉,那就是她和顾煜和在锦平的新家了。
“看起来就不错,到时候让我娘住在走廊那边儿,离着我又不远,也不会碍着您起居,成么陛下?”她侧过脸来,笑眯眯地问顾煜和。
顾煜和挠了挠头,这可于礼不合,可是看着白萼那种充满了期待的俏脸,他又说不出拒绝的话,伸出手摸了摸她光洁的额角,“成,都依你。”
白萼喜滋滋地谢恩,正要再说话,忽然听到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她被这响声吓得身子一缩,连忙转眼望去,看到的只是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空中划过了一道弧线,接着便软软地摔在了地上,又是一声闷响。
白萼的心好像猛地被一只大手攥住了,她睁大了眼睛,疯狂地去摇下车窗,想要看个究竟。而此时车子也已经停了下来,她隐约看见肇事的那辆汽车先前还静静地停在一旁,过了几秒钟,突然那司机一踩油门,大声轰鸣着离开了。
而那被撞到的人身边,围着一群穿着徐国军装的人,其中一个头儿模样的,看见自己这一行车子停下,脸色突然变了,急匆匆地走了上来,将半个身子都探进了山田蓟的车子里,不知道在说什么。
“陛下,”白萼怔怔的,声音低低的,“我想下去瞧瞧。”
顾煜和不以为意,虽然觉得晦气,却没觉得这件事跟自己有什么相干,反而出言劝阻道,“别去了,你会怕的,山田蓟的人很快就会处理好的,咱们还是早些进屋去等你娘。”
白萼恍若未闻,突然猛地推开了车门,发足狂奔,根本不理身后人的呼唤,拼命地往前跑,一直跑到了那被撞的人倒下的地方。
她只看了一眼,就默默地跪倒在地,伸手去摇那已经没有呼吸和心跳的妇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白萼娘的眼睛已经闭上了,耳朵和口鼻里都在往出冒血,这会儿已经凝固了,变成几线深黑的痕迹。她终于没有再见到女儿一面,不过相隔咫尺,就成了死与生的天涯。
白萼无声地恸哭着,将母亲的尸身牢牢地抱在怀里,她想哭叫,她想嘶喊,她想问问上天,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她娘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那么多坏人都活得好好的,偏偏她们母女就是这样命苦?她有满腔怒火,可是却悲哀地发现,自己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我就说不要你四处去招摇,你什么时候听过我的话?”沈韫安的小公馆里,短暂的甜蜜过后,又是不断的抱怨与争吵,“你倒是说说,现在该怎么办?”他对于姚湛露这样好强又不顾头尾的个性觉得十分头痛,虽然已经跟顾泽芝离了婚,却难免将两人做个对比。
“那是顾煜和的贵妃的亲娘,不是什么没名没姓的市井妇人,咱们不过赔几个钱就是了!”他恨不得给姚湛露几耳光,“爷是准备拉拢顾煜和的,如今你闹出这样的事情,你倒是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我又不知道!”姚湛露比他还冤,“那老婆子不长眼一样从巷子里猛地冲了出来,我一个没刹住,就撞了上去,我又有什么办法?”她急得眼泪都迸出来了,“我又不是故意的!”
“少说这些废话!你故意也好无意也罢,那白老婆子死都死了,我是没法子了,少不得将你交给顾煜和,看那贵妃要如何罚你,要杀要剐的,也只有你自己担了!”沈韫安狠狠一甩袖子,吓得姚湛露脸色顿时铁青,她的双腿像打摆子一样抖个不停,膝盖一软便跪在沈韫安脚边,“不要啊二爷!那样我可就没命了!”
沈韫安冷笑,“呵呵,那一命抵一命,倒也是公平得很!”
姚湛露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个男人总是不断地展示着自己薄凉和寡情的一面,偏偏她还是像着了魔一样,明知道对方是火,却依旧不依不饶地扑上去,哪怕被烧得粉身碎骨,也从来没有后悔过。
她从不后悔,可是她的心,依旧会痛啊!
“我不要去!”姚湛露爆发起来,她将面前茶几上的东西全部拂到地上去,“我不要去!白萼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女校厨娘的女儿,她娘无非是个厨娘,死就死了,还要我陪葬么?白萼那贱人,如今猴儿戴帽像个人了,做了什么劳什子的贵妃娘娘,我呸!她当日便爱跟顾泽芝和兰葳葳两个小贱人混在一起,处处给我甩脸子,我当时忍她们,现在可不要忍她们了!”
她红着双眼,披头散发的,声音嘶哑,手指和脚趾都因为激动和愤怒而痉挛个不停,“她想害我!下辈子吧!”
“你是疯了!”沈韫安高高地举起手,“惹出了这样大的乱子还振振有辞,我看我真是太久没教训你了,你这贱人,都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他扯住了姚湛露的头发,姚湛露死命地挣扎起来,玉竹原本是进来报信儿的,见了这副场景都吓得忘了,连忙上来劝架。
“二爷,使不得啊,小姐有了身孕了!”她这一声,如同石破天惊,不仅吓住了沈韫安,连姚湛露都呆呆地回过头看她。
“咳咳,”门外的山田蓟不请自入,却没想到自己听到人家的阴私,脸上一红,掩盖似地咳了两声,打了个哈哈道,“在下是不是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话了?二爷和姚小姐千万别介意,恭喜恭喜,恭喜添丁啊!”
见他进来,沈韫安自然不好再打姚湛露,脸上也红红地,背过手去走到一边。玉竹连忙上来扶了姚湛露坐下,姚湛露自己还是一头雾水,她跟着沈韫安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可是一直没有孩子,自己也是又急又灰心,背着沈韫安也找了不少大夫,西医中医都要,无不告诉她说是因为滥用“芙蓉膏”的缘故,她的身子已经不适合再有孩子了。她最早知道的时候还痛哭过几场,毕竟没有孩子,在沈家这样的大家族看来,就失去了进门的资格,可是谁知道,无心插柳柳成荫,她这会儿,竟然有了孩子了?
她疑惑地看着玉竹,玉竹不跟她对上眼神,却在沈韫安看不到的时候,暗暗地捏了她的手一把。姚湛露知道此事怕有蹊跷,也不再说话,只是对着山田蓟行了个礼,便扶着玉竹的手上了二楼了,她若是再不离开这儿,怕一会儿沈韫安又发起狂来打她,那脸可就丢大了。
见她走了,沈韫安到底意气难平,狠狠地“嗐”了一声,气冲冲地道,“让你见笑,可是就这样的女人,不把我气死,都不算完!”
山田蓟又恢复了那样云淡风轻的笑容,“依我看,您倒是也没必要这样生气。”
沈韫安不屑地白了他一眼,自己点了一支烟,也不去让山田蓟,“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说好了要把顾煜和拉到咱们这边儿来的,如今人家刚到,贵妃的娘就被我这不长进的小妾撞死了,这还怎么合作?这哪里是结盟,分明成了结怨了!”
“所以说啊!”山田蓟一拍手,笑得像一只餍足的狐狸,“既然已经没法子徐徐图之了,还不如快刀斩乱麻,反正顾煜和如今也在咱们手上了,您和顾家的情分也早就两断了,旁敲侧击也好,直落而下也好,锦平和清池的这一仗,总是免不了要打的。”
“既然这样,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山田蓟看着沈韫安,“二爷您,可要深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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