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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男主叫尉迟冥女主叫萧沫歆第29章 (一)

第29章 (一)

        去爷爷家拜年之后,他们一家又赶往宁波外公家。小时候每年她都会在此住一段日子,不过长大后就鲜少过来,主要是路途较远,她懒得坐车,爸妈也不舍得一百多块的路费。外公很疼她,每次见到都会关怀备至。高一她军训,身体不但没强壮,反而因为烈日暴晒变得病怏怏。到了十二月的样子,他便起早去赶集,买回几条奶白色虫子。据说此物寄生于树,汲取树之精华,孩子吃进肚,百病全跑路。看着那些身体一节一节,蠕动着的长条虫子,君怜差点没作呕。“别浪费了,一条几十块!”爸爸说道。君怜惶恐,不过还是点头答应。他们将虫子往滚油里过一下,沾点酱,让她吃。其实味道还行,君怜咬了一口,就是一想起它的真身就觉恶心。还好后来她读寄宿学校,从来不跟家里报忧,所以大病小病她能扛的就扛过去,能瞒就瞒。直到大学看到《荒野求生》贝爷吃的那些玩意儿,她才倍觉庆幸——至少它熟了!还蘸酱!只有三条!

        外公开门见山:“找好了没?”她笑笑,不高兴回答。一旁兴致勃勃的爸爸替她回答:“读书人以读书为主!”大家哄堂大笑。众人皆笑,她便不想笑了。“什么专业?”表哥问。君怜答:“旅游管理。”大表哥笑:“那以后有得玩啦!导游很赚啊!”君怜苦笑,每次别人得知她的专业时几乎都会与导游联系起来,尽管真正能联系起来的大学生很少,遑论日后职业去向。她懒得解释,觉得自己无需向他人解释什么。“还有几年毕业了?”大舅问。她淡淡地说,早呢。从她读大一开始问,其实他们并无放心上,只是显示长辈对晚辈的客套而已。在她看来,亲戚之间的友好不过浮于表面,当利益冲突,或者仅仅觉得自己的利益受到了不公平待遇,他们便会扯开面罩,露出那尖酸刻薄的嘴脸。必要时打骂皆可,从村头到村尾也可能,直至互不来往,还要拉帮结派,到处制造对方的不良舆论。亲戚中她最不喜欢二舅妈,她和二舅离婚五六年了,见到君怜妈妈唠嗑时还是会抱怨:“那时候他天天去搓麻将哎!家也不顾,是人啊他?你说是不是?”君怜听到,厌恶至极。同是一个村,住得那么近,多少能沾点亲戚关系,何必如此老烦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让人难堪?所以说要娶个好女人,不多嘴不挑是非,精明但不刁钻,君怜想,不过也要嫁个安分一点的老公,真如二舅这样没日没夜地赌博,还只往外贴钱,哪个女人受得了?然后她想了想,最后得出个结论:还是不婚好。无论他们聊得如何欢腾,她的表弟——大舅儿子——始终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剥橘子上一根根白丝。人们习惯了他异于常人的安静,亦不会关注他特别的举动,只有她和一个三岁小丫头忙着吃橘子瓣儿,好奇地盯着桌上的一棵树。她想关心几句,问他的癫痫病有无再发作,问他的绘画进展到哪个阶段,问他和同学的关系如何,问他有无什么疑问需要她来解答。但是一个字都没说出口,不知为什么。

        过去,邻舍们包括亲戚,都不允许自家孩子与他玩。一来怕他发病不但会吓坏孩子,而且还让孩子们惹来麻烦;二来他们深怕这种病会传染给孩子。小时候他经常犯病,读书都比别人晚,老师也不爱照料他,主要怕无端担责,可又得时不时关注一下,否则出了事真得担责。五年级那会儿,他两腮微肿,起初大舅以为他油漆过敏,因为前不久他路过一家正在刷漆的工厂时惊呼“呀!油漆臭死啦!”大舅告诫他从此不可再这样,是他的惊愕唤醒身体对油漆的排斥。后来,腮帮越来越肿,疑似猪头风。他不能吹风,害怕又被嘲笑,死活不肯去上学,便待家里。家门整日关闭,招来各种猜疑,有说他被送到市里精神病院,有说他躺在病榻时日不多,有说他深夜里离家远走……这些闲言碎语不知怎么的就传到了他的耳里,消极的心情更蒙上一层厚厚的乌云,感觉这个世界除了爸妈都想把他抛弃。绝望时,甚至认为爸妈是因为没有办法才收留他的,也许他根本就是捡来的,谁让他们都健康得很,唯有自己怪病一堆?本来就不善言辞的他,变得更沉默,一天都不爱说几个字。大舅妈将门前的仙人掌摘下,去皮取肉,剁成肉酱敷在他腮上,贴上止痛膏药。过了一周左右,他才重返课堂。然而那时的阴影无法抹去,直到现在他闻到油漆味便屏住呼吸且不敢言语,怕那种令人恐惧的味道,同时怕身体过激。吃了药,长大后癫痫得以控制。岂料大舅才刚舒口气,表弟就因发病从楼梯上滚下,摔断了腿,躺在家里养伤时又发高烧,整天神志一会儿清楚一会儿迷糊,毫无力气。外界疯传他惹了小鬼,都劝他爸妈请个半仙。爸妈丝毫不敢怠慢,赶忙去请村里最有威望的老半仙。第二天,半仙拿了一碗米蒙上布,围着他缓步而走,念念有词。而后掀开布,发现东南方向有一粒米竖着,便判断是那边有鬼缠上了他,而唯一的办法就是烧纸钱讨好求饶。当晚,妈妈将米饭煮熟,让他吃下去,并且买了好些冥纸,折成元宝。走到东南方的山口,一边烧一边说,孩子小,别吓着他,这点钱尽管拿去用。别说,还真够奇怪,两天后,他的烧退了,可精神状况依然不佳。那年寒假,由于年底工厂忙着赶货,大舅们没空照顾表弟。于是君怜被请去住几天,也被寄予厚望能够开导表弟,让他稍微开朗一点。君怜与他并无多少接触,关于他的悲剧更多是从爸妈嘴里得知的,很想做些什么鼓励他,一直没有找机会做。这次,她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书带去,这部在他痛失爱女之后完稿的作品,是她最喜爱的文学作品之一,在文字里她能从“白痴”的高尚与荣辱中看到作者不屈不饶的命运与美好的愿望。后来她读了他的传记,更是被他真诚而执著的人格所折服。她不知道表弟会不会有公爵在发病时的美好感觉,只是希望表弟会被鼓舞,同病者的伟大精神能打开他抑郁的心扉。然而能做到这点的,却是她对绘画的痴迷与专注。在那半个月,君怜闲来无事便看《素描进阶教程》,不断做笔记(所有权是图书馆),不断照着书本所言练习。表弟好奇地望着她的笔尖,看了几天耐不住也在纸上涂鸦。君怜一看,兴奋难当,那些奇怪而抽象的形状让她蓦然想起毕加索。表弟却表示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画什么,这些不过是在脑子里晃来晃去的东西罢了。君怜问表弟有没有兴趣学画,虽然她学艺不精但教一个十五岁的娃娃还是够本的。自后,她便从素描基础开始教授。这孩子不知是否常年沉浸自我世界,生出特别灵性,学画倒很快,也很有自己想法——用表弟话说,就是脑子里晃来晃去的东西特别多,而他唯有画下来才能安心,祛除它们的干扰。听大舅说,腿好后某个月,表弟半夜梦游,在桌前画乱七八糟的线条。大舅不敢叫醒他,听说叫醒梦游之人等于谋杀,会吓死人,但又不知如何劝其睡觉,只能为他披一件大衣以防着凉。他为儿子找到人生趣味而高兴,自然全力支持他走绘画的路子。霉运若常常找他,自卑就来伴随成长。他渐渐习惯孤独,倒是有人在旁让他如芒刺在背,有一种立马就逃到清静之处的冲动。孤独让他远离世故,不用总是担心自己是否能够准确地迎合别人,也无需担忧被人冷落或忘记;独处的静谧让灵感常常不期而至,有时候散步在绵绵细雨中,忽然脑海里出现朦胧的画面,一支神秘的画笔在不停地勾勾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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