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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男主叫尉迟冥女主叫萧沫歆第92章

第92章

        在马姐离开后几年里,师甜一直活在设定好的模式中,当自己将要遗忘她的音容时,便刻意追思她的过去。若非照做,她便会怀疑自己是不是不懂感恩、冷酷自私的人,和她厌恶的人们根本就是一个群体。她不能允许这种可能存在。奶奶和她的关系如此淡薄,她想奶奶走之后,她应该不会哭出来,可能连伤心的感觉都不会有。但即便她重男轻女,师甜还是决定以后报答她那几年之恩,恭敬地送终。她不想自己欠她,要比她更高尚。可命运就是这样作弄人,给了奶奶似乎是叫报应的安排。爸爸通知远在杭州的师甜,她当即拎包赶往机场。

        爸爸的语气极其沉重,已到耄耋之年的奶奶在家门口摔倒,围墙遮挡了邻居的视线,她无力呼救,只能干等着。中午,隔壁阿婆过去串门,才发现她还在地上起不来,连忙叫人将她送去医院。医院不打算收治,片子显示她臀部的什么骨头折了,接也接不好,再说这么大的年纪,医院不敢做手术,只敢配些药,让带回去吃。听了消息,内心真实的感受如何她道不清,似乎有些哀伤,毕竟是养育过自己的亲人,虽然她对自己并不好,师甜也不希望见到她痛苦致死的样子。突然很怕回家,不知怎么做才是合适的,不知到家后是否应该冷静如初,只是参加个事不关己的仪式罢了,还是装出极度悲伤的样子,或者干脆什么都不管大哭一场。望着窗外无垠的天空,她想,若真的有天堂,不知是否就在这个高度;若真的有天堂,不知马姐是否就在离她不远处;若真的有天堂,什么样的人才有资格到天堂?像她这样堕落的人恐怕不会被相中吧。

        师甜赶到奶奶家,看到她在自己床上喊疼,声音微弱,看着怪可怜。妈妈给她吃饭,嘴巴都张不大。妈妈只好一遍遍哄,吃一点,吃了就会好,可奶奶能做的只是微微张开嘴,却无法将塞进去的一小口粥吞咽下去。刚被送去医院打了镇痛剂后,她渐渐恢复清醒的意志,回忆说感觉别人在背后推了她一把。但当时院子里没有别人,无疑,老头子来叫自己上路了。这话听得人心慌。大伯回忆起,有一次在家里,奶奶看到一道白光嗖的从房间里飞出去,大概那时候老爷子就来了,没想到会等现在以这种方式传唤。奶奶就这样躺了一整天,止痛药不知是否发挥药效,不再喊疼,只是一声声微弱的“哎哟”、“哎呦哟”。第二天,她的嘴巴张开,不是为食物,而是大口呼吸,眼睛闭着,跟她说话也没答。她粒米不进,连水都喝不下去,师甜想她若是走的话,必定是饿死的。爸爸说,差不多了。师甜呆呆地听着,明白他的话,想不出不久的将来会是怎样的情形。亲戚们都来了,七手八脚忙乎,都在为一件事准备着。那晚,他们都很累,师甜说,你们去睡,我年轻,我守着。妈妈起先不肯,坚决让她去休息,深怕熬夜弄坏了她的身子。可是半夜里,她还是叫醒师甜,医院急电,需要手术。师甜头一回表示理解,让她慢点开车,妈妈轻抚她的脑袋,说实在吃不消就叫醒大人。

        周围都是浓浓的药味和诡异的气息,师甜低着头和官熠啪嗒啪嗒发短信。官熠和懿雪分手后,他们没有走到一起,仍然和过去一样。和他第一次分手不一样,她并不渴求他的表白。那天,她联系不上官熠,打电话给牧梁,得到的回复也是“不知道”,着急地赶去工商,约出懿雪。她本想请求懿雪将官熠交出来,可见到她的时候忽然改变了主意——想了解这个女人。她从来没有了解过官熠喜欢的女生过,不知道她们有什么独特之处。对面站着的,明明是平凡的人,平凡到在人群里根本不能吸引任何人的目光。她生气,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话,稀里糊涂地回校。当晚,她发短信给官熠,坦言自从他将她领正道上后,就热烈地迷恋他,并深信他早就觉出她的感情。他没有拒绝亦无接受,对此她怨恨不知几何。深夜,他开机后,看到这段文字,发怔,不知所措,虽然心知肚明她的心思,两人却从未摊开谈论过。删删改改许久,心想她能坦白,为何一个大男人含蓄、扭捏?索性将他多年的心事都倒出来。他说,他动过心,想和她厮守,只是那时见她和那帮小子打得火热,不知为何,居然胆怯。或许他怕被取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或许不想融入他们那个没有涵养的圈子,或许不想恋爱闹得全班人都知道……不管怎样,他什么都没做。后来他还庆幸,幸好自己什么都没做,因为师甜找了男朋友,那是初三,整个学年他都以题海稳定混乱的心。看到这些话,她差点感动得哭了,原来自己在他的心里,至少不是低贱的。她多么想解释,那任男友对她表白后,她气不过官熠不冷不热,便接受了他,其实那时候她已经爱上了官熠。未等她开口,他又说道,之后便尝试和其他女生交往,感觉还行,虽然少了许师甜身上吸引他的野性与热情,但有他更为欣赏的安静与文艺的气质。于是,他只能责怪自己贪婪,想要这,又想那。时间慢慢地冲刷了幻想,他想,也许这辈子就这样了。也好,当一辈子的朋友,至少不会像整天腻歪的情侣,分开后就绝交。师甜捂着嘴巴,眼泪闪烁。“我们永远是朋友,至少不会失去彼此。”这话说得他自己都起鸡皮,却是实在的心里话。

        她深呼吸,也许就算灵魂风干了,变成了标本,他依旧是我青春时代幽远、朦胧的梦而已,也许生命中要实现的是另一场梦。一年之中,总是有那么几天是在想:快乐和悲伤到底是怎么转化的?乐极生悲?苦尽甘来?总是希望自己可以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很多时候,开心是因为今朝有酒今朝醉,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看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或者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同样,很多时候,悲伤是因为不能做自己的事情,得不到想要的东西。

        无事可做,没什么电视看,只好用手机上网,久了,累了,疲惫不容许屏幕上的小字再进入酸涩的双眸。她不敢看奶奶,那么虚弱,深怕什么时候就没了气。夜静悄悄,也许这是临死的静谧,也许死神正和她一起守候在奶奶身边。曾无数次师甜渴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在人生道路上大获成功,给奶奶买去很多东西,让她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对她。现在看起来,一切都不可能实现,她相信,这可怜人所受的一切,都足以获得原谅。内心有个强烈的使命——照顾她,原谅她。她害怕,很怕自己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虽然她很想送她,可她不愿一个人,在黑夜里,独自与死神照面。

        从没有和死亡如此临近,哪怕是走向水面的那瞬。强烈的恐惧猛地袭来,对死亡的恐惧。她没想到,作为旁观者,更能看清生命的容貌。隔一段时间她就会仔细盯着被子,盯很久,发现被子有些起伏,才放心。她觉得眼前人实在可怜,自己都是女人,居然还重男轻女,如此自轻自贱,尊严被封建腐蚀完了吗?唉,如今老了老了,还要遭这份罪,人活着图什么呢?听爸爸说,奶奶生来就没喝过奶,几岁就被送到邻村当童养媳,从小学做女红和家务活。在婆家,她是寄生者,地位最低。当别人忙的时候她就不能闲坐,就得上山扛柴下地种菜;当别人没吃饱饭的时候,她就得饿肚子。后来任务升级,干活和生娃娃,当然生娃那段时日虽然没有多少尊重可言,但吃饱穿暖不在话下,地位高的不是她,而是肚子里被授予传宗接代使命的娃子。生了一个女娃,讨了无数白眼,谁知后来苍天开眼,让她生出三个男娃,叫家里人喜不自胜。含辛茹苦把几个孩子拉扯成大,给儿子们造房子,为他们张罗娶妻大事。老了本想着含饴弄孙,哪知一个个跟着大政策走南闯北创造GDP去了,留她独守空巢,连最近的小儿子,即师甜的爸爸,也在一小时车途外的城市里忙得不可开交。哼,这次灾祸,倒是家族齐聚,只可惜大外孙女担心孩子太小,受不住长途颠簸,没抱过来送终,不然四世同堂,她算是死无所憾了。白天大人们会定时给她按摩,担心她躺久了腿麻。师甜照做,摸到奶奶的腿才知道给她按摩有多么痛苦,那腿,哪里有肉?就是皱巴巴的皮包着骨头,感觉一捏就会碎。她一点力都不敢用,手指头碰到皮包骨的腿,霎那间整个人都毛骨悚然。困意与恐惧交叉袭来,好不容易捱到凌晨,她坐在躺椅上打盹,直到早起的大人们开始着手烧饭,窸窸窣窣的声音将她唤醒。哪里知道,就在师甜吃饭的当儿,他们为奶奶换尿不湿时不慎扯下一块烂皮——总躺在褥子里不翻身的缘故,那肉黑乎乎的,恶心死了。师甜当即撂下碗筷,到卫生间里吐了一通。回房睡了觉,她被楼下熙熙攘攘的声音吵醒,下楼才听大人们说奶奶眼睛突然睁开来,喊饿,吃了几口粥。爸爸说奶奶回光返照,这次肯定熬不过去了。大伙儿在葬礼上的分工已经明确,随时准备后事,遗照裱好,寿衣放在床沿,棺材、花圈、香烛都买好就绪。

        她怔怔地望着远处,夕阳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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