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高刚到富贵家的院边，准确地说是刚到砖土合成的围墙边，就听到李婶语速极快的说话声，于是止住脚步细听，然后意识到自己此时并不宜进根宝家的大门，就转身若有所思地往回走了……

        根宝爸这个朴实的庄稼人认真地听李婶说完话，便“嘿嘿”一笑：“他阿姨你这话说得对着呢，赶早正像有野鹊在树上叫哩，我还想今天咋喜鹊叫得这欢得，”又用他那独特浑厚的嗓子喊在堂屋的根宝：“根宝哎！赶紧给你婶子倒一杯子水，多放点糖，嗑利马擦去！”此时根宝妈系着花围裙从厨房走了出来，热情地招呼李婶进屋坐，并说喜鹊在天还没亮就开始叫了。

        一脸欢笑的李婶没进屋，只站在屋檐下的柱子旁继续说：“你们上次托我给根宝找对象的事，现在有希望咧……牛家山有个叫牛小红的女子，人长得十分漂亮，也念过书，她大是贩牛的，一头牛能挣百十块钱，人家的家庭条件好过火，”

        根宝爸忙问：“牛家山的？那也近喀，就看人家女子是啥要求，他大他妈啥要求，”

        “哎！没啥要求，就是男方要长得攒劲展脱，最好是高中毕业，人勤快，能挣钱，房子要一砖到底，越洋气越好，家里弟兄要少，阿家阿公要年轻，阿家会做菜饭待儿媳体贴关心，阿公会务庄农，会喂牲口，总得来说家里人都要脾气好，将来以后，尽量不让媳妇子做家务就行，像做饭洗碗扫地洗衣裳最好阿公阿婆女婿干，地里的活就不用说了，现在的社会，哪个媳妇子还下地干活哩？人家这要求没有一点过分的地方。”

        根宝大暗暗吃惊，这还没啥要求？奥吆，这是王母娘娘的要求呀，这要求高着哩，他对女子或者说是她家里人这近乎荒诞的要求，有着本能的反感，但考虑到当下的嫁娶形势严峻，退一步想，觉得似乎又合情合理。然而，这谁能达到？心里就开始打退堂鼓，勉强微笑着，进屋拿了水烟壶，剜了一锅水烟有心无心地长长吸了一口，慢慢地吐出来，然后“噗”地一声，将那凝固的烟灰潇洒地吹掉。

        根宝妈听了李婶的一番话，顿时把自己的担忧很直接地表露了出来，她唉声叹气说：“她阿姨，你没看我家这根宝……人家女子能看上不？咱这家道能成不？”

        李婶似安慰地说：“根宝长得也攒劲着哩，其他的条件我看也可以，这事一步一步慢慢来，关键是两个娃娃得见个面，要不人家娃娃啥想法，咱们也晓不得，你说是不是？一步一步来，”

        根宝端着一杯糖开水，隔着门扇屏住呼吸偷听大人们谈话，心里是又兴奋又欢喜，虽然端着糖水的手开始发酸，但他完全能忍受得了。当他得知李婶说他长得攒劲着哩，他喜悦的心情就立即转变成具体的行动，他一步迈进门来，差点被门槛绊倒，双手忙将水递给李婶：“婶子，你喝水，甜的很，”并热情地为李婶拿来一个小板凳。

        李婶端上糖水，用犀利的眼光上下打量着富贵，足足看了半分钟，这把富贵看得心里直发毛。

        “根宝，你多高？”李婶问。

        “这没量过……反正高着呢，”根宝回答。

        根宝爸瞪着了儿子一眼说：“这还用量吗？我一米八，你肯定……也是咯，”

        李婶迟疑了一下说：“有一米八啊？”

        根宝爸在富贵头顶比划了一下说：“有有，穿厚底鞋有，再站得直直的，那绝对有，我们家的人个子都高，”

        李婶点点头，又问：“根宝啥学历？念到几年级？”

        这一问，根宝父母不知如何回答，儿子才三年级毕业，离高中毕业还远着呢。但是这肯定不能实话实说，根宝妈突然灵机一动想，根宝虽然是三年级毕业，但是从时间上来说，也熬了八年呢，光一年级就念了四年，二三年级各两年，这不刚好八年嘛，于是说：“富贵总共念了八年书，”李婶一时不知道八年书是什么学历，但是估计也不低不了多少，也就没在追问，说：“那还可以，还可以，”

        根宝妈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暗自高兴，但又一想，要是人家问高中学过的东西，根宝回答不上怎么办，于是，心里又发起愁来。

        根宝曾为自己三年级的学历感到羞愧和自卑，但听到母亲这么一说，他心里也释然了，不管咋说，也坐了八年冷板凳呢，村里有几人能做到，李老师都说他基础打牢靠，比钢筋混凝土还牢，起初以为是在挖苦他，现在一想，原来是好话呀。根宝他爸却在一旁使劲得抽烟，理智告诉他，根宝的学历不是有点低，是太低了。

        “那啥，那咱们定个时间，”李婶说：“后天是双日子，就先去牛家庄的惠英家里，背看一下咯，”

        根宝说：“能成！能成！完全能成。”

        根宝这么积极得表态，倒把李婶惹笑了，根宝父母有些尴尬，他爸一把将他拉到一边说：“你……你去先忙你的啥去，一点眼色都没有，这事大人得说好，你着急啥，”然后又满脸堆笑地对李婶说：“他阿姨，那就按你说的嘛，能成能成，”

        李婶走后，根宝他爸开始给儿子上课，他爸首先强调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大人说话，娃娃不要插嘴，这是个教养问题，其次，后天把自己时兴的衣服穿上，鞋就穿大头皮鞋，垫两双鞋垫，这样个子显高，另外，话多不如话少，说不到点子上，最好甭说。前两点根宝表示认可并答应，最后一点，根宝不太认同，因为他在外面闯荡了好几年，北京上海广州深圳兰州西安这么大的城市都去过，还不会说两句时髦的话了？什么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什么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什么月落乌啼还是千年的风霜，涛声依旧不见当初的夜晚等等，还有墙上的标语他都知道，什么改革开放啦，抓住机遇啦，什么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啦。

        根宝他爸一听，连忙纠正儿子错误的认识：“你知道个后屁？你在外面说这说那，都不是重要场合，说错说对没人管，后天有人专门听你说话，三句话倒宝，三句话倒草，晓得了没？”

        根宝勉强点点头，但心里仍不服气。

        根宝爸毕竟想得周到，他让根宝这几天没事专心看点书报，因为人家女子可是高中毕业呀，说话得能接上人家的话茬，时髦地说叫有共同的语言，不然丢人现眼不说，事情肯定就黄了。关于这个英明的决定，根宝表示完全同意。但是家里也没有一些提升人文化的书呀，只有一本糊墙剩下的《隋唐英雄传》，这不难，根宝爸当即决定，他去村长家借报纸，根宝去志高家借书。

        父子俩回来，各有收获，根宝爸拿来了几张发黄的《法治日报》《人民日报》《工人报》以及本市的晚报。根宝拿来了《十万个为什么》《故事会》《唐诗三百首》以及一本很厚的《封神演义》，资料基本到位了，下一个问题是，如何在非常有限的时间里消化它们。

        根宝爸很恰当地引用了一句伟人的话：语言这东西不是随便可以学好的，非下苦功不可。于是，根宝信心十足，开始废寝忘食通宵达旦地看书，有时眼睛看得发胀，看他爸他妈时都各变成了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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