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谷中转了一大圈，查看难民的生活情况，又问了问是否有人生病，平国人道：“过落马河的时候，就有人病倒了，一路上死了好几百个人，现在又有人病了，恐怕活不长。”

        听闻这话，韩云岫心下一沉，见一旁的苏辞神情淡漠，道：“劳烦带我们前去瞧瞧。”

        那个平国人给二人引路，朝山谷深处行去，苏辞在前，韩云岫在后，两名护卫执刀，经过一小片的草地，眼见进入密林，密林的边上聚集了三三两两的难民，其中的确有几人躺倒在草垛子上，面色蜡黄，濒死不远。

        这几人瘦骨嶙峋、眼窝深陷，口吐白沫，看样子全部都已脱水，韩云岫不惧有被传染时疫的风险，上前一一查看这些人的病情，回头对苏辞道：“的确是时疫。”

        苏辞立在原处，一双眼睛朝四下扫去，山谷中聚集了十万难民，一旦时疫没控制住，长安城也不保。

        韩云岫在溪流边洗净双手，追上苏辞的脚步：“现下只能动用城中的大夫，隔绝病人，防范时疫扩散。”

        苏辞没说话，朝前继续行去，山谷之中人口密集，一个个破败的屋子里挤满了人，他们行至一处，突然闯来一个老人：“求求大人，赏我们一口饭吃罢！我孙儿就要病死了，死之前，想吃口饱饭，饿死的孩子没法去投胎呀，大人！”

        苏辞面前跪着一位蹒跚老人，他脏兮兮的手扯住苏辞的衣裳，听罢他的话，苏辞没有生出怜悯之心，反倒满面不悦，狠狠甩开老人，老人被一股力道推开，倒地不起。

        韩云岫道：“苏大人，纵然他们是平国人，但他也是个老人，尊老爱幼不懂？”

        苏辞冷言：“哼，本官没有那么多爱心施舍。”

        韩云岫不理他，上前扶起老人，问：“你孙儿在何处？”

        老人抹了一把泪，颤巍巍的指向山坡上的一个地方：“就在那里，四五日没吃过饭了，每天只能啃树皮挖野菜，这地方的野菜也没了，城里也进不去，我连讨口饭给他吃的机会都没有.......”

        韩云岫看了苏辞一眼，抬脚跟着老人朝山坡行去。

        苏辞敏锐的眼睛看向那两个渐行渐远的影子，也抬步向前。

        此时山坡上的森林之中，一个银面少年郎立在大树之上，她先前从长安城追踪小毛贼至此，在难民营之间转悠了一大圈，看见此处难民的惨况，心生感念，可是她没有找到毛贼，却发现这山上有古怪。

        应该是这家人有古怪才对。

        这家有一个老人、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他们把屋子建在半山坡上，屋子后头却用一个池塘那般大的油布兜着东西，沈幽比狗还灵敏的鼻子闻出空气中的一丝特殊的气味，发觉油布里头兜着的是火油之时，又看到山坡下那个老头带了个穿戴齐整的男人上来，二人身后，居然跟着苏辞苏大人，她面色大惊。

        本是躲在木屋里的孩子跟猴子一样，看见来人，得了老头的眼色，立刻蹿到屋子后头去，手中一柄小刀利落地划开油布，里头褐色的液体喷涌而出，直接扑上小孩的脸，朝山下涌动。

        韩云岫还在和老头仔细询问病情，他道：“待我看过你孙儿，回城之后给你们寻大夫过来诊治，不必太难过。”

        老头嘴角闪过一丝诡异的笑容，拉住韩云岫的手：“多谢大人的救命之恩！”

        韩云岫拉住他：“你是老人，不要行此大礼.......”他说罢，奇怪的看向老头，问一句，“你如何晓得我们是朝官？”

        从第一面，老头便唤他们“大人”，本是平国来的百姓，怎会认识苏辞和韩云岫？

        老头袖中亮出一把刀子，抵住韩云岫的腰，二人之间离得很近，衣袖挡住了视线，苏辞没有发觉异常。

        老头道：“韩大人，今日本不想让你死，奈何你与那狗官是一丘之貉，小人只能让你一起去了！”

        韩云岫未及反应，被老头一刀刺入腰中，他面色痛苦，此时小孩放出来的火油从上头流下，将至韩云岫脚边。

        苏辞发觉情况不对，韩云岫已俯身不起，山坡之上突然冒出一个灰扑扑的影子，银面少年郎立在一棵大树上朝底下的苏辞大喊：“大人，是火油，快跑！”

        苏辞眯眼看向树梢上的少年郎，辨认她的面具，眉头紧拧，鬼丫头怎会在此处？

        张焕道：“大人，此处危险，请先撤离！”

        苏辞看向韩云岫：“把他带走。”

        张焕眼见韩云岫被火油浸没了鞋，冲上去背起韩大人。

        老头见苏辞准备逃离，掏出火折子一把丢在火油之上，褐色的火油瞬间腾起一股大火，誓要将这些人都烧死在里头。

        张焕和那个男人还在山坡上，沈幽晓得这样下去肯定会被烧死，她情急之下从树梢上落到地面，在木屋后头捡了一张巨大的未使用过的油布，点脚飞身而下，扔给张焕，张焕见了少年郎未来得及诧异，用油布隔绝了火源，带着韩云岫韩大人朝山下飞身而去，他们身下片刻之前还是青青草地，现在变成一片火海，热浪翻滚，烧尽一切。

        苏辞立在远处，见山坡上的那个灰扑扑的影子跟一柄质朴的宝剑一样，冲向火海，他眉头微拧，暗道：“这个蠢货要做什么！”

        而沈幽丢了油布给张焕之后，先行从火海飞身而出，她身上还未好得彻底，这一日折腾，底下又有热浪灼烧，气力不足，行至一半便像折翅的蝴蝶，落下去。

        她深呼一口气，努力提劲朝外飞去，但是都无济于事。

        正当沈幽叹出一口气，感慨自己就是个短命鬼之时，忽然火海之中闯进以一人，他的身形快如雷电，一把接住坠落的沈幽，苏辞漆黑的瞳孔被火光印出了些光彩：“不自量力！”

        沈幽被他带出火海，张焕也已将韩云岫大人救出，而那些火油烧掉了许多人避身之所，有三十余人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丧命。

        那对祖孙，自然也没有逃出来。

        校事府的人很快包围了此处，祖孙俩连尸骨都没留一块，苏辞命人仔细盘问这块地方的难民，韩云岫道：“苏大人，此处有时疫，尽快派大夫过来防治时疫扩散为妙。”

        苏辞冷瞥韩大人一眼：“若不是韩大人一意孤行，你自己又何来此劫？”

        “本官可记得，那个老头说是冲着苏大人来的，没有苏大人，本官也就没有此劫。”

        苏辞从鼻孔里头发出一声冷哼，掉头朝一边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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