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家两大口子人被龚府赶出门外,个个心灰意冷捶胸顿足,互相埋怨起来。
宁老三媳妇冲宁大娘翻了个白眼,道:“当年若非你出那个坏主意,要把水月那丫头卖进春香楼,她会因此怀恨在心吗?现在又是大嫂你,主张我们变卖了田地来汴京找她投亲,我们这不是自取其辱吗?!现在可好了,为了凑够路上的盘缠,我们家宅田地都变卖了,现在就算是回到益州乡下,也无法糊口了,连个草屋也没得住了!这一大家子,可如何是好呀,我儿子还在乡下等着我拿银子给他说媳妇呢,现在可好,银子没有,家宅田地也都没有了,都怪你这个坏心眼的大嫂啊!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呀,真的是山穷水尽了呀,我们可怎么活呀!”
宁老三媳妇嚎啕大哭起来,哭着哭着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万念俱灰的样子,也让宁老三绝望起来,他指责宁大嫂道:“若不是你,我们现在早就荣华富贵,做了皇亲国戚了!还有你大哥,刘修仪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了,她是大宋皇帝的嫔妃,你竟敢说出那种话来威胁她,现在可好,我们投亲不成,反倒成了刘修仪的仇人,还不快快离开汴京这个是非之地,免得刘修仪起了杀心,将我们全部都杀人灭口啊!”
宁大嫂不干了,插着腰指着宁老三和老三媳妇骂道:“当年这个主意是我一个人出的吗?还不是找你们商议好了才决定卖掉她的,若非我出这个主意,她会逃离宁家吗?她有机会遇见当今圣上,成为皇上的嫔妃吗?如今我们来京城投亲,也是商议好了的,是我绑着你们来京城的吗?当初我早就说得明明白白的,成,我们大富大贵,败,就一无所有,现在这个结果,也是在意料之中的。”
“意料之中?”宁老三媳妇抬起头,满脸泪痕地仰望着宁大嫂,撇着嘴哭喊道,“那你为什么不把意料之中的这个恶果,说得明白一点,来之前,你一个劲地说,月儿她现在是后宫嫔妃,我们来投亲,她一定会念及宁家的养育之恩,随便挥挥手指头,指给我们些良田宅地,结果呢,我们什么都没有了,你说吧,我们该怎么回益州?”
“回益州?”宁老大嘴唇微扯,冷笑一声,道,“我们怎么能这样回益州,岂不让人笑掉大牙?就算是拔,我们也要在她身上拔几根毛下来,不过是一死,我们饿死街头也是死,不如拼掉这条老命,求我们宁家一世富贵!”
“大哥,你想要要挟刘修仪?我看你真是疯了!”宁老三拉起老三媳妇,径直往前走去,他道,“我们就算是要饭,也要回益州,我们的儿子还没有娶亲,如今刘修仪不认我们,都是现世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报应啊,都是报应……”宁老三媳妇哭着嘟囔着这几个字,在宁老三的搀扶下,渐渐远去。
宁大嫂转过头,望着宁老大,道:“你真的要告御状?恐怕我们连皇上的面都没见到,就被咔擦了!”宁大嫂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宁老大道:“不,我有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宁大嫂盯着宁老大,疑惑地问道。
宁老大凑过来,在宁大嫂的耳畔耳语了一阵,宁大嫂的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丝狡诈的笑容。
几天后,汴京的街头小巷开始有儿童传唱一首童谣:宁家有女初长成,九岁离家如飘萍,巧遇龚美小银匠,嫁作人妾来京城,手持鼗鼓唱四方,艳惊四座迷襄王,转眼就入襄王府,摇身一变成凤凰。
孩童觉得好玩,便争相传唱,转眼这首歌谣就火遍京城,传到了绿芽耳中,她唇角轻扯,露出一丝诡秘的笑,在街上拉住了一个孩童的胳膊,问道:“这首歌谁教你的呀?”
孩童指着另一个高个的男孩,道:“是他教我的!”
绿芽转身再去问那男孩,男孩白了绿芽一眼,道:“走开,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绿芽从身上掏出一块碎银子,抓过男孩的手心,将碎银子塞进了他的手心里,她淡然一笑道:“这点碎银子,你可以拿去,可以买许多许多好吃的,但是你得告诉我,这歌谣谁教你的?”
男孩看了看手心里的碎银子,便道:“那好吧,你不许耍赖哦,银子现在是我的了!”
“绝不反悔,只要你告诉我,这首歌谣是谁教你的!”绿芽笑容可掬地问道。
男孩说:“是两个益州人,给我买了一根糖葫芦,让我教小孩子们唱一首歌谣,还不让我告诉任何人,我觉得还有这等好事,不过是传唱一首童谣,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答应了,你可别告诉他们,是我说的!”
“一定替你保密!”绿芽道,“他们现在住在哪里?”
“一言为定,不许撒谎,撒谎是小狗!”男孩眨巴着大眼睛,望着绿芽道。
“一言为定,我们拉钩,我一定不会出卖你!”绿芽俯身,伸出自己的小指,男孩也伸出了手指,两个人拉了勾。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拉完勾,男孩对绿芽道:“他们很穷的,连客栈都住不起,睡在城外的一个破庙里,姐姐,你去城外那间破庙找他们吧!我要回家了,我娘会找我的!”男孩攥紧手心里的碎银子,跑远了。
绿芽收起脸上的笑容,站起身来,朝城外走去。
城外那间破庙早已年久失修,早已断了香火,墙壁上结满了蛛网,地上铺着几层干草,再见那干草上,放着两个破旧的包裹,应该是有人住在这里。
绿芽走进去,发现庙里除了这两个包裹,竟然没有人在,她喊了几声:“有人吗?有人吗?”
并无人回应,绿芽向前一步,用脚踢了踢那包裹,嗅到一股发霉的味道,她掩着鼻口,蹲下身子,伸出手去,想要解开包裹,看一看到底是谁,住在这里,包裹里有没有什么线索。
这时,她听见门外有人呵斥道:“大胆盗贼,还不快快放下我们的包裹!”
绿芽站起身来,看见破庙外,站着两个衣衫寒酸的人,手里各自抓着一把野菜,怒目圆睁地正望着她。
绿芽的唇角抽搐了一下,挤出一丝干笑,连忙摆手道:“你们不要误会啊,我呢,是陪戎副尉李孟德的妻子,方才上街,听见有孩童传唱一首歌谣,歌谣的内容,好像暗有所指,我出于好奇,才找到这里。”
“是吗?”宁老大用怀疑的目光扫视了一下绿芽,发现她穿戴都很讲究,就算不是大富大贵人家,也是小富之家,应该说得不是假话。
宁大嫂推了推宁老大,道:“看这位夫人的穿戴,就不像是一般贫民人家,也许能帮到我们呢。”
二人上前一步,解开了自己的包裹,拿出两个干裂发霉的馒头,掰成几块,拌着绿生生的野菜,扔进铁锅里,生了火,撒了一把盐巴,一边煮着,一边跟绿芽聊了起来。
“不错,这首歌谣确实意有所指。”宁老大道,“你可知,当今圣上的刘修仪,乃是我们宁家的姑娘,虽说她是老二从路边捡来的,但我二弟也养了她到九岁,如今她贵为修仪,就不再认我们了,我们到哪里说理去?就算是皇帝来了,我们也要说道说道,刘修仪到底有没有良心,她在宫中吃香喝辣,竟让我们宁家人,吃糠咽菜,过这猪狗不如的生活,恩将仇报,恩将仇报啊!”
“哦?”绿芽怔了怔,道,“你所言属实吗?”
“那还有假?”宁大嫂道,“我们之前住在龚大人府上,龚大人倒是对我们礼遇有加,我们还想着宁家终于出了一个光耀门楣的有福之人,不远万里跑来京城投亲,谁料到,我们一见到她,就被她赶了出来,一分情面都不讲的,真是无情的很呐!”
“就算你们所言属实,如此编造后宫秘闻,就不怕被皇上抓了砍头吗?”绿芽道。
宁老大道:“童谣之所以称为童谣,乃是孩童之间传唱街头,悠悠众口,如何封堵。就算是当今圣上,也不能把所有孩童都抓了,杀掉!现在全京城的人都已知道这首歌谣,皇上总不能为了替刘修仪守住这个秘密,杀掉全京城的人吧?”
“只有昏君,才会为了一个女人,屠城!”宁大嫂附和道,“今上是个仁慈的人,不会这么做的,宁水月不想让我们好过,我们也不让她好过。我们只是想要一点良田宅地,她都不肯答应,让我们身无分文滚回益州,你说这不是让我们去送死吗?我们大老远跑到这里来投奔她,你说说,她怎么能这么狠心呢?如果不是当年老二家收养她,她早就饿死在路边了,哪里还会有今天的荣华富贵?!”
氤氲袅袅,铁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腾腾的热气,破庙顿时有了烟火气。
宁老大用破碗盛了汤,递给了宁大嫂一碗,两个人津津有味地喝着野菜馒头汤,他们一定是饿坏了,才会把这么难吃的东西,吃得那么有滋有味,狼吞虎咽的。
绿芽眼珠一转,暗道:他们以死相搏,来个孤注一掷,那刘娥身在后宫,就算撼动不了她的地位,也能惹一身腥,不如好好利用他们一下,为皇后出一口恶气。
“你们跟我来,我可以帮你们讨还公道。”绿芽道。
“真的吗?”宁大嫂望着绿芽,脸上的表情复杂,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我就说嘛,我们不能轻易放弃!”宁老大道,但是脸上的喜悦随后又散去,他用怀疑的目光望着绿芽,道,“你为什么要帮我们,宁水月现在的身份非比寻常,你一个小小陪戎副尉之妻,如何帮我们讨回公道?”
“谁都知道,我出阁之前是皇后的贴身侍女,就算现在已经出宫嫁人,也与后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既然刘修仪不想让你们好过,我身为皇后侍女,也要为你们讨回公道,刘修仪不肯给的,皇后可以给你们呀,不过是几亩良田而已嘛,小事一桩,包在我身上!不过,你们要听我的话,我才会帮你们!”
“李夫人如此热心,我们一定效忠您左右,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宁老大连忙抱拳道。
宁大嫂也附和道:“只要李夫人一句话,你让我们做什么,我们都会去做。”
“好,你们收拾一下行礼,跟我走吧!”绿芽瞥了一下他们的包裹,抬起脚步,朝门外走去。
宁大嫂喜极而泣,望着宁老大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宁老三家真是不开眼,活该他们一身狼狈地滚回益州!”
宁老大吩咐宁大嫂道:“还不快收拾行囊!”
宁大嫂用手把汤碗里的野菜渣渣扒拉到嘴里,连忙去捡地上的包裹,宁老大也一脚踢了一把黄土,将铁锅下的火苗盖灭,二人匆忙离开破庙,随绿芽去了李府,满心憧憬着将来的富贵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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