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心里暗暗叹息。
当初自家大人赐牌匾给沈佳言的时候,自然也不是随便乱赐的,也让人打听过沈佳言的情况。
也就知道了沈佳言在慕家的日子不好过,可她在被慕老娘赶出来后,还能带着三个孩子,将三个孩子照顾得妥妥当当的,自然也就当得起那牌匾上的四个字。
她如今有这些怨气,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她劝解这番话,也是真心为沈佳言好。
如今这个世道,对女人要求颇多,沈佳言放弃这么好的日子,单身一人,如今年轻还不觉得,过两年总是要嫁人的。
世上总是糊涂人多,聪明人少。
沈佳言这样合离过的女人,就算还是黄花大闺女,在别人眼里也不值钱了。
到时候不知道要被多少轻狂人家挑剔呢。
以徐氏本心来说,自然是不想看到沈佳言到时候被人挑出各种不是,如同待估的肉一样,任人挑选。
到最后迫于现实的无奈,低下头,随便找一个男人嫁了,还不如之前的那个呢!
更何况,凭啥前头苦都吃了,后头的福让给别的女人来享?
沈佳言是想到了原主可怜悲惨的一辈子,心中油生出愤懑之意,所以声音大了些。
惊得院墙上停歇的两只小鸟,扑愣愣的飞走了。
守在院子门口的董嬷嬷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沈佳言定了定心神,放缓了语气,带着几分讥讽之意道:“夫人可知道,我那前任夫君很早就改头换面回来了?”
徐氏一愣,这却不知,顿时有些明白沈佳言方才的失态了。
沈佳言嗤笑道:“我那前任夫君,改头换面偷偷回到了镇上,那个时候我跟三个孩子的日子因为大人和夫人的襄助,才过得好些了。他回来后,却不急于和我们相认,反而在镇上住在了一个寡妇家中。”
听到这里,徐氏脸色一变,忍不住露出一抹怒色来。
“再后来,大约他打听到了一些消息,然后谎称是自己的一位战友,要照顾我们——”
徐氏大怒,一拍桌案而起:“简直是岂有此理!”
沈佳言继续道:“他借着假冒的身份,多方试探我和三个孩子。甚至为了住进我家就近监视,还故意和人做局,装作受伤昏迷不醒躺在我家门口。我们能见死不救吗?只得将他救醒,他却赖在我家,打死也不肯走。”
“我那个时候虽然有所猜疑,可也不敢肯定,只得让他假借是我娘家二哥的名义,住在家里。若不是我娘家人恰去寻我碰上,他也不会暴露——”
沈佳言冷笑:“我对他慕家一片赤诚,他慕家人却辱我欺我!若是他回来后,就能跟我们相认,我也敬他是条好汉!说不得还能忍上一忍。可他欺瞒在先,和镇上寡妇暧昧在后,又一直怀疑我,试探我至今!”
说着,沈佳言眉宇间露出几分嘲讽来:“他以为他是薛平贵?丢下王宝钏苦守十八年寒窑,回来后却装作浪荡子调戏王宝钏,试探王宝钏对他是否忠贞!”
“呸!只可惜我不是那眼瞎心盲人傻的王宝钏!为了那十八天的好日子赔上了自己的一辈子!”
“他轻视我,如此待我,不过也是仗着我没有了娘家,没有了依靠!若想过好日子,不仅不能怨恨他,还要高高兴兴地,一点芥蒂全无的伺候他,伺候三个孩子,伺候他那难缠的娘,还有无赖的弟弟一家。”
“可凭什么!我能挣钱养活自己,在他不在家的时候就能养活三个孩子,以后只需要养活我自己,我有什么好怕的?”
“跟他合离后,不用战战兢兢上伺候婆婆,下照顾三个孩子,还要忍受二房赖在身上吸血!我这心里,畅快的很!”
“这世上,也许大部分的女人,离开了男人,是没法子活下去的!世道不允许她们活下去!可大约是我之前的日子太苦了的缘故,老天爷终于心疼了我一回,让我遇到了夫人和大人这样的好人!有夫人和大人的庇佑,我总算能为自己活一回,能做一点自己想做的事情,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而且不瞒夫人,我那前任夫君上头大约也是有人的,我若是不跟他合离,这制糖作坊手艺,只怕也保不住了!我不甘心,自己辛苦琢磨出来的方子,却为了他人做嫁衣裳!”
“我这个人,别的苦,别的累都能忍受!可是若是慕家因这个制糖手艺高升,得上司重用,嘉奖!我却只能窝在后院,等着所谓的夫君给的那点子三瓜两枣,还要感恩戴德!我呸!”
“若是慕家真因此起来了,慕破军那个狗男人因此高升,到时候只怕无数人会觉得我这个乡下婆娘配不上他!无数比我年轻,比我貌美,比我有家世的美人要嫁给他,他只需要嘴上说两句,糟糠之妻不下堂,就会获得一片赞誉。”
“当然,这不会妨碍他纳几房美妾睡几个漂亮丫头!到时候,他慕家用着我制糖作坊手艺挣来的钱,养亲娘,养弟弟一家子,养小妾丫头,养小妾丫头的孩子!别人还会觉得他厚道,没让我这个糟糠病故,就已经是君子之风了!”
“夫人,你说恶心不恶心?我每每一想到这些,我就会觉得恶心!像被人硬塞了一口屎一样恶心!我这个人心眼小,忍受不了这些!所以我宁愿自己一个人,就算吃别的苦,就算毁了这一切!也不想便宜了他!”
说完这些,沈佳言似乎失去了力气,躺在罗汉塌上,看着窗外出神。
徐氏一时惊骇的说不出话来。
她是万万没想到,看着柔弱斯文的沈佳言,居然心里是这样想的!
这难道就是小小的身躯,大大的能量?
张了张嘴,本待说点什么,可发现没什么可说的。
确实,顺着沈佳言的话一想,真的要恶心死!
徐氏知道的官宦后院,真狠起来,那些手段更阴毒。
而且沈佳言说的没错,男人么,不都是如此?就算自家大人,两人婚后琴瑟和谐,可也没耽误他纳妾收丫头。
除了她生的几个孩子,那庶出的孩子还有好几个呢。
不然为啥她会被沈佳言打动,跟她一起做这个制糖的作坊?还不是因为她想多给自己的孩子一些保障?
那梅花雪糖一出现,就引起了这样大的轰动,沈佳言不合理,她说的那个猜测,估计就是她的未来。
没有人能眼睁睁看着这样一块大肥肉而不动心。
徐氏甚至都能想到,若是那慕破军略微有良心一点,会让沈佳言有自己的孩子,若是心硬一点,就压根不会让沈佳言有孕。
而且后宅之事,高门大户或者专门被培养出来的女子,那手段,哪里是沈佳言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子招架得住的?
到时候,沈佳言只怕真的是一辈子都为他人做衣裳了。
不说沈佳言,就是他们夫妻,若是慕破军动了心,他背后的主子动了心,想将这个功劳截过去,然后给他们扣上夺人功劳的帽子,轻则丢官,重则只怕一家子都要栽在里头了。
这么一想,徐氏后背冷汗涔涔,看着沈佳言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没想到她和自己大人,还是小看了沈佳言。沈佳言这般的心气和手段,依着她看,确实那慕破军配不上她!
说来,沈佳言到真是他们夫妻二人的贵人了!
沈佳言先前说老天心疼她,所以遇到了他们夫妻。
可徐氏此刻也想感叹,这更是老天爷疼他们夫妻,给了他们这样一个机缘。
他们夫妻二人也不是那忘恩负义之辈,得了沈佳言这样的好处,就算是为了他们自己,也要护沈佳言周全才是。
这么想着,徐氏坐不住了,今日听到的这些话她得回去告诉自家夫君,两人再好生商议一番才好。
定了定神,徐氏起身:“你说的这些话,我都听明白了,也都听懂了!你放心在这里歇息几日,修养好了,再去城里,咱们再好好说说。”
“既然合离了,那好马不吃回头草!你还年轻,又有本事!等过几年,这些事情大家都淡忘了,我和大人定当为你再寻个不轻狂的人家也好,还是到时候我们一家子迁任,你改头换面跟着我们离开这长阳县也罢,总归会有你的好归宿的!”
说完就要告辞。
沈佳言知道徐氏心里着急,也就不虚留了,将人送到了院子外,看着她上了马车走远,这才回转来。
进了后院,吩咐任何人都不许进来,躺在方才和徐氏说话的罗汉塌上,露出一个微笑来。
有了她今日这一番剖白,想来徐氏不会再提慕家了。
更妙的是,还断绝了将来某些对她不利的征兆萌芽。
比如,徐氏和荀晋元,估摸着是断然不会油生将沈佳言纳入府内,掌控她的一切的想法了。
别怪她小人之心,因为这是这个时代的常规操作。
她娘家指望不上,又跟慕破军合离,孤身女子,留在外头只怕其实荀晋元也不会太放心。
要么倒不如直接将沈佳言纳入府内,不费太多功夫,就能将一切都掌握住。
要么就是将沈佳言直接嫁给心腹手下。
可有了沈佳言这番话,尤其是最后那几句,宁愿便宜了外人,宁愿毁了,也不便宜慕破军。
徐氏听懂了,也听进去了,想来荀晋元也能听进去吧!
最起码,徐氏这边,是不会怀疑她跟慕破军合离,会不会是打算借着这制糖手艺,向荀晋元自荐枕席了。
女人合作,这些避嫌和分寸一定要掌握好,不然一个大意,在这个时代,就是灭顶之灾。
目前来看,她赌对了!
不知道徐氏回去跟荀晋元是怎么商量的,反正等到沈佳言休息好了进城之后,都由徐氏在中间传话,他是十分避嫌,再没跟沈佳言见过面。
不仅如此,因为荀晋元不日就要去安陆府上任,本想是带着沈佳言一起去的,可被沈佳言拒绝了。
荀晋元也没有多强求,他如今是炙手可热的人物,来接替长阳县县令的也是当年同一科的进士,同一个座师门下,也算是师兄弟。
将沈佳言托付给新的长阳县令照顾,又有于柱子这个班头,倒也放心。
倒是徐氏不放心,主要是觉得沈佳言身边只有几个小子,伺候的丫头还是庄头的闺女,实在是太寒酸了。
索性将身边一个老成的嬷嬷留给了沈佳言,这嬷嬷姓成,看着老成,也不过是三十来岁,据说是当年定亲的未婚夫死后,她悲痛欲绝,索性自梳,宁愿当个嬷嬷,也不愿意再嫁人了。
如今跟着沈佳言倒好,能彼此照顾,将来说不得还能在沈佳言这里终老。
身契是一并给了沈佳言的,还叮嘱成嬷嬷,以后就是沈佳言的人,要听新主子的话,忠心伺候着,将来必然有好处呢。
成嬷嬷话不多,上来给沈佳言见了礼,就站在了她的身后。
沈佳言送走了荀晋元一家子,回到了庄子里,那些制糖的工具什么的都留在了镇上,倒是这边要再重新置办。
而且这庄子后头,只怕也要再加盖一个小院子,专门制糖才是。
因此她一心都铺在这制糖的作坊上,倒是没怎么注意成嬷嬷。
等她忙完,回过神来,发现成嬷嬷已经悄没生息的就在庄子里站稳了脚跟。
将大嘴他们几个小子调教的很有几分模样了,就是庄头的两个闺女,平日里就是伺候沈佳言的,经过成嬷嬷的调教,也不再倒三不着两了。
每日里不等沈佳言开口,温度适合的茶水总是放在她的手边,永远不用担心里头茶水没添满。
饭菜总是最合沈佳言口味的。
屋里的摆设只略微移动了几样,看起来就很不一样了。
就连衣服什么的,成嬷嬷几日观察下来,知道沈佳言不爱穿浆洗过的衣裳,反而喜欢穿柔软的,洗晒过好几次的棉布。
在那以后,衣服永远都是最柔软舒适的。
院子里也多了些花木,虽然不贵,大多是大嘴他们几个在后头小山上挖回来的野花野草,可在成嬷嬷的指挥下,栽种在院子里,也别有几分生趣。
庄子里基本能自给自足,成嬷嬷来了没几日,就跟隔壁几家的佃户都说上了话,细细的询问过后,还让在庄子后头,盖了猪圈抓了两只小猪仔,又让多养了鸡鸭,一下子就多了生气。
沈佳言大喜,这哪里是嬷嬷啊!这不就是现代社会高薪都不一定能聘请到的全能管家加贴身助理加住家保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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