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风很凉,比起地下这样流动的空气无疑是会让人感觉到舒服的。
摇光忍不住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附带一个懒腰,站在她前面的纳兰思立听见声音笑着扭头对她说:“这次辛苦同光了,陛下交代老夫可以恩准同光先不回宫禀报,回府好好休息一天,明日进宫禀报亦不迟。”
摇光的第二个哈欠生生被纳兰思立的话阻断了,一双平日里黑白分明的眼睛内含着困倦的泪花,燃起的喜悦之情还真是让看见的人为之动容。
“真的吗?”
“咳!晚辈多谢陛下的恩赐,也多谢先生的照顾!”
摇光先是激动了一下而后又意识到失礼,咳嗽了一下稳住情绪感谢陛下与纳兰思立。
“哈哈哈哈哈!无妨的。”
纳兰思立笑眯眯地看着摇光。
恰好这时傅惟仁刚好走出来,他抬手甩了一下宽大的袖子,脸上溢出微笑,开口先对纳兰思立客气地说:“祭酒。”
“嗯。”纳兰思立笑着点点头,垂手看着他和魏摇光,“右相与老夫平日里虽然接触不多,老夫在北而你在朝堂,但是……今天还真是要感谢右相在其中周旋老夫这才能够在姗姗来迟的情况下还可以顺利帮陛下扫好这个尾巴。”
傅惟仁在魏摇光惊疑的视线中淡然一笑然后用稀松平常的语气答道:“祭酒您客气了,本官不过是按照陛下的吩咐行事罢了,能帮到您那是最好的,此事就不用特意感谢了,本官尚且年轻资历浅,实在是当不起您的一句感谢。”
“哈哈哈哈哈!右相还真是如同传闻中的那样说话毫不客气。”
纳兰思立与他说完话便拱手道别:“天马上就要亮了,老夫还有许多事要办,今日就先聊到这里吧,同光。”
他又叫了摇光一声。
“嗯?先生可还有事情要吩咐晚生?”
魏摇光微微弯腰礼貌地询问。
“哈哈哈哈哈!倒无所谓大事,不过是想要在之后邀请同光来老夫的阅是楼喝杯酒而已,不知道同光可愿意赏脸?”
“先生所邀自然是欣然同意的。”
“嗯,那就好!咱们以后再见!”
纳兰思立潇洒转身哈哈笑着朝禁卫军那一帮人走了过去。
“想邀请同光的人还真是多呐!”
傅惟仁突然用半嘲弄半感慨的语气这样说道,魏摇光应声向他看去。
“傅大人,天色将亮,此间之事也算完了,下官府上还有一些杂事急需处理就先告退了。”
魏摇光把一切想询问的东西都暂时掩藏下去,也把那些平日里经常浮上心头的算计按耐了下去,平静着一颗七零八落的心镇定地给傅惟仁道别,同时也将他话语中的暗示明晃晃地忽视掉了。
“这样啊……”
不是不清楚眼前女子的心思,反而正是因为太了解她的打算,包括那些偶尔透露出来的小聪明与小调笑。所以,很难不在意自己心中对她的在意。至于这种像蚂蚁啃食糖块儿的微弱刺痛感般的在意到底是什么,傅惟仁此时也是不清楚的,他的心中也有很多的贪婪与憎恨,还有很多的不得已与得不到。
人是一个极其复杂的存在,说不清道不明,玄而又玄。
在清凉混杂这浑浊的清晨中幽幽吐出一口气,微微闭上了眼睛,傅惟仁轻轻地说话,不带笑意也不带恨意。
“同光可千万不要忘记了你答应我的事,你要记得邀请我去你的状元府喝一杯酒的,我很期待。”
“既然府上有急事,那就往后再见吧。”
“你走吧,我允许你告退了。”
他用“允许”这样的词语来表达自己对别人离开的同意。
魏摇光不适地轻抬了一下眉头又极快地平复下去,抬起手欠身行礼:“下官没有忘记,回头就着人将请帖送到您的府上。”
“嗯。”
“那,下官先行告辞!”
魏摇光恭敬地行礼,客气地说话,平静地转身离开。
傅惟仁站在原地目视着她的背影,直到夏侯明前来与她汇合然后逐渐消失在人群中。
有一个黑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草地上,傅惟仁缓慢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凉薄着落在了身侧草地上,然后若有所察地转身看向那狭长的通道,发现空无一人之后才冷笑一下扭头抬步走去了那草色枯黄的杂乱之地。
“人呢?”
他朝着没有一个人的空气冷声询问。
“回主子的话,已经回宫了。”
与先前在地下宫殿内说话之人一样的声线从一片空寂当中传来。
“嗯。”傅惟仁低声嗯一声,手抬起落在了自己的左手腕上,轻轻捻起一根红色的丝线,“回去吧。”
他旋即转身抬步离开了出口附近,独身一人走向一辆停在街角的黑色马车,帘布无声撩起,没有仆人,黑色的马匹在黑与白交织的清晨混沌不清,傅惟仁穿着绯红色的宽衣博衫,脚下走着的步伐清虚而诡异,一股颓唐的丧然感缓缓显露,这等应该有魏晋风流的人物却在漆黑阑珊的街角无声绽放出一种厌世的清冷感,也只有此时他才有几分红梅傲寒之感。
只可惜,这种景象魏摇光看不到,别的人更看不到,于是有关他身上的红梅烙印只能在一日一日的流逝中逐渐成迷。
画着朱红色眼线的眼睑轻启,墨黑色的眼瞳之中隐隐有红烟浮动,狭长的凤眼与潋滟的桃花眼相去甚远,在孤高的底色上加上了太多的凉薄和狠毒。
这就是属于傅惟仁的一双眼睛。
旁人平日里不常与他对视,即怕又惊。而但凡心有余意之人又多半是孤勇和不屑的,一如魏摇光和姜十七。
一条路一心孤凉,抬手放在膝盖上,直腰闭目。
“走吧。”
马车应声行驶,木头的车轱辘碾在石板路上的声音,寂寥又寒冷。
而在这条路的另一边也停着一辆马车。
枣红色的单马匹身后套着一辆朴素的马车,素青色的车帘上用白色的丝线细密地绣着流云纹,有一个穿着黑色紧身袍服的年轻男子手中握着缰绳随意坐在车前,一层帘幕之后是弥漫着茶香与檀香的温软车厢,有一面戴金玉面具的男子正端坐在漆黑之中。
在黑暗中他抬起手摘下了自己脸上的金玉面具。
恰有一阵凉风吹来卷起了小小的一方帘子把晨光送了进来,于是正好照亮了一张温润如玉清润如风的脸庞。
墨发高束,饱满的额头之下是平扬直上的眉,颜色浅淡适中,眉心距稍远,一双眼睛明亮温柔,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扬,黑色的瞳孔居于眼睛的正中间,在看人视物的时候总让旁人觉得他是正视的,清朗暗含凌然破云之势,配着那高挺的鼻梁与唇形漂亮颜色健康的双唇就正正好凸显出一份与生俱来的高贵。
悠然的高贵,惬意的洒脱。
这是长孙十七。
“主子,燕大人已经坐上马车回府了,我们要出发了吗?”
席毕若的声音从帘子的外面传进来,手中握着冰凉面具的长孙十七想起了魏摇光微微笑着的样子,他便也露出一个愉快的笑容,语气欣然地说:“去皇宫。”
“是!”
毕若扬起马鞭驱使着马匹拉动马车往皇宫的方向走去。
这个时候,夏侯明已经驾着马车将魏摇光带离了十八胡同,而魏摇光已经因为熬夜修仙而陷入了浅眠之中。
车轮滚滚,马车的颠簸当中,三人三心,去向不同的地方。
一只喜鹊拖着黑色的长尾巴叽叽喳喳地掠过高大的杨树,落在一根光秃秃的树枝上蹦蹦跳跳的。
一缕金色的阳光从它身后破云而出,一刹那就将人间照亮了。
天彻底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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