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上顾青蔓第一次进皇宫，却没有想到是用这样的一种方式进去的。

        皇城巍峨，需要经过一重又一重的宫门，接受一队又一队的内侍检阅，而宰相苏洵则别有特权，他的轿辇所到之处，无人不是恭恭敬敬地迎接，再象征性地检查一下，询问一声，便客气地放行了。

        而今天的苏洵，格外的骄傲些，他的身后，由叶瑾瑜亲自持刀押解着狼狈的顾青蔓一步一行，缓缓地往皇帝的养心殿去。

        太监总领看到苏洵，忙不迭地进去禀报，而皇帝很快也宣了苏洵面圣。顾青蔓就这样被叶瑾瑜押着，跟在苏洵的身后。

        所幸是叶瑾瑜，所以顾青蔓少受了不少的罪，她明白，可是，这个时候，早已经顾不得了，她马上就要见到仁业皇帝了，那个害死她父亲的罪人，只可惜，她就算看到了，也没有力量替父亲报仇。

        以前总觉得自己离这一切都很遥远，现在一步一步地走进这皇宫，顾青蔓突然觉得自己身上其实背负着很沉重的仇恨，只是她一直都没有警醒罢了。

        她在心里冷笑起来，看来她这么多年来的苟且偷生并没有换来一生的安宁，这个狗皇帝的魔爪还是伸向了她，誓要将他们顾家满门都杀绝，这个上没有天理的世界，她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就算是要死，她也要死得有骨气一点，绝不会向狗皇帝低头。

        养心殿里宽大豪华，皇帝的龙案就摆在高高的台阶上，尽管苏洵是万人之上，也得曲居皇帝这一人之下，所以，从一进到这大殿之后，便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唯唯喏喏地上前去，扑了扑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跪倒在御前，高声颂道：“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仁业从堆满奏折的案几上抬起头来，看到的却是站在苏洵身后，目光清亮灼热的顾青蔓，尽管她的脸上有些脏污，身上的衣服也皱巴巴的，可是，神情很孤傲，一把大刀横在她纤弱的后背之上，显得异常的沉重和不协调。

        “还不快些跪下！”叶瑾瑜见她见了皇帝不仅不下跪，还用那种充满了愤怒的目光盯着圣颜，不由吓了一跳，小声地在她耳边吩咐着，手里的刀也不由地加重了力道，希望这股力量能够迫使她跪下来。

        可是没有。

        顾青蔓咬着牙，挺立着身子，就是不肯遂了他们的愿。

        仁业觉得颇有意思，也并不呵斥，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大胆罪臣之女，见到皇帝竟然还不下跪！”苏洵怒了，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柔弱和顺的姑娘竟然有如此大的胆量，他转过身来，重重地往她的小腿踹了过去。

        顾青蔓猝不及防，被他这一脚踹得不轻，重心不稳地往前跌跪而去，叶瑾瑜见她就要摔倒，本能地伸出手，拉了她一把，借着这股力量将她稳稳当当地跪在地上，不致于跌疼了她，也让她顺利地跪在了坚硬的大理石地上。

        苏洵何等的聪明，知道叶瑾瑜有意在优待她，于是，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回身禀报仁业。

        “启禀皇上，这个小姑娘乃是当年犯上作乱被皇帝一道圣旨抄家灭门的护国将军顾卫北的独身女儿，顾小宛，没有想到当年顾卫北这个奸佞的小人，在圣旨下达之前，关门放火，自已了结了一家几十口人的性命中，为的就是能够保全自己的女儿，护她逃了出去，这些年来顾小宛隐姓埋名地生活，幸好老夫有所觉察，才将她缉拿归案，至于怎么处置，一切都要听皇上的决断。”

        “喔？是吗？你是顾卫北的女儿？”皇帝的眉头皱了起来，他还不曾忘记，自己刚刚登基为帝的那段动荡时期，这个顾卫北是如何与他处处作对，拥护他的皇兄仁礼的，只要一想起来，他就觉得恨不得把顾卫北从坟墓里刨出来鞭尸，他的女儿，又怎么可以轻易放过：“苏相，你可有凭证？”

        “臣自然是有凭证的，顾卫北以前常来我府中作客，他的夫人和臣的贱内时常带着孩子一起玩耍，所以，贱内知道顾小宛的脖子下面，有一块形状特别的胎记，也正是因为这块胎记，才让她的身份暴露，皇上大可以剥去她的衣裳验看。”

        皇帝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顾青蔓，挥了挥手，站在他两边的侍卫便收到指令，往顾青蔓的方向而去。

        叶瑾瑜有些慌，就算顾青蔓是十恶不赦的罪人，她也还是个姑娘家，如果被当众剥了衣裳，那么就算是死，也没有留住清白啊！

        就在这时，顾青蔓竟然挣扎着站了起身，哈哈地狂笑起来，用手指着龙椅之上的仁业，郎声说道：“你不过就是想证明我是不是顾卫北的女儿，我告诉你，我就是他的女儿，我坐不更名，站不改姓，我就叫做顾小宛，那又怎样？你无非是杀了罢了，我的家人早就已经被你杀光了，难道我还怕这一死吗？”

        “很好！”皇帝看着这个敢与自己直视叫嚣的女孩，笑着站起身来，缓缓地步下台阶，走到她的面前，他穿着明黄色的龙袍，胸口绣着的那只五爪金龙，张牙舞爪地像是要扑出来似的。

        侍卫见皇帝走了过来，连忙齐齐上前，伸手押住了顾青蔓，让她动弹不得，身为内侍，最重要的便是保护皇帝的安全，任何对他有危险的人，都会严加防范。

        仁业站定在顾青蔓的面前，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地抬起她的下巴，细细地打量着：“还真是个标致的美人儿，就连朕的后宫里，也很难找出像这样气质清纯的女人，只是为什么，你的父亲是顾卫北？否则，你必定会跟着朕富贵一生，享用不尽。”

        “我呸——”顾青蔓虽然身子被压得不能够动弹，可是，听到皇帝说出这样的话，还是气得浑身颤抖：“你这个狗皇帝，你也配。”

        “好硬的一张嘴。”仁业冷笑着松开自己的手指，像是沾了什么不洁的东西似的，轻轻往后退了一步。

        叶瑾瑜担忧不已，没有人敢用这样的语气和皇帝说话，皇帝也绝不是一个宽容至此的人。

        果然，仁业稍稍后退了一步，便有一个铁塔一般高大的内侍上前来，狠狠地抽了顾青蔓一个耳光。

        这一记耳光用得力道十足，打得她顿时眼冒金星，若不是有人架着她不让她动弹，她一定会顺着这股力道飞出去的。

        “哼——”顾青蔓努力地摇了摇脑袋，有血迹从嘴角流了下来，嘴巴里全是血，她忍住痛，将那口腥甜的血沫咽了下去，却已经是说不出话来了，她只能冷哼一声，倔强地抬起头来。

        “顾家除了你，还有其它的人逃出来吗？”仁业伸手摸了摸手指上戴着的翡翠戒指，很满意地看着顾青蔓的脸高高肿起得像只馒头，已经看不出刚刚清秀可人的模样了。

        在他的眼里，再美的美人儿也是需要顺从的，如果她肯求饶，或者还能够留下一条小命，可是，如此坚硬的骨头，就和她的老子顾卫北一模一样，这样的人，再美，他要来也没用。

        顾青蔓觉得这一记耳光还真是厉害，连一侧的眼睛都已经肿得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了，不过这样也好，就不需要看着仁业那第让人作呕的恶心的样子了。

        “就算你把顾家的人都杀光了……那又怎样？你的皇位就能够坐稳了吗？天底下有多少人倍受你的荼毒……总有一天，会有人像你当年弑父夺位一样，杀了你，坐上王座的……”顾青蔓喘息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完了这些话，虽然含糊不清，却让皇帝听了个真切。

        “启禀皇上，这个丫头的脾气可倔得很，您不需要和她废话，直接杀了就好了！”苏洵怕她再惹皇帝生气，于是连忙进言：“这样的人，留着也是祸患啊！”

        仁业像是在决定一只蝼蚁的命运般轻轻地挥了挥手：“押入天牢，十日之后，当街问斩，以示皇威！”

        就这样，顾青蔓便被人押入了天牢。

        临走之前，她看到叶瑾瑜向她投来的关切的目光，那目光里有着深深的同情与不舍，她也不清楚叶瑾瑜为什么用这样的目光来看着她，她只知道，在自己陷入这一群人之中，唯独只有他是不希望自己死的。可惜，他的力量看起来是那样的微薄，根本不足以出言说救她。

        不过，顾青蔓还是向他报以一个微笑，表示感谢，尽管这个微笑在已经被打得面目全非的顾青蔓脸上看起来并不那么的动人，可是，却深深地洛在了叶瑾瑜的脑海里。

        他是第一次，见到一个女孩子，如此的善良柔弱，又如此的坚韧倔强。

        出宫的时候，他的心里空落落的，走在苏洵的轿辇后面。

        “回去之后，督令刑部张贴告示，列明顾小宛的罪状，知道吗？”苏洵吩咐着。

        “属下知道。”叶瑾瑜心中感叹着，顾青蔓能有什么罪？她最大的罪，就是不应该随着自己来宰相府替苏洵看病，如果她不出现，就不会因此而送命了，说到底，都是他的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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