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在梦里，都能够感受到的一股悲伤，让幻遥的心很痛很痛，痛到无力呼吸，痛到从黑暗中醒来。他觉得自己就好像是离开了洮和濒临死亡的鱼，张大了嘴巴，却只是徒劳，到了最后，连一丝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身上也很痛，他努力地将身子从床上撑起来，低头看到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痕都已经包扎好了，白色的布条裹满了全身，似乎他受了很严重的伤，可是，他自己却不觉得，这些不过都是皮肉上的伤，比起心里的痛，差得太远太远。

        “你醒了？”柔和的晨光中，一张绝美妖艳的脸转过来，急急地奔到床边，坐在床榻上，伸出手，关切地想要探过来摸摸他冷汗泠泠的额头：“只睡了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够呢？天色刚明，幻遥，你还是再休息一会儿吧，大夫说......”

        幻遥轻轻地别过脸，避开了她的手，这让楼轻尘眼睛里的光彩一下子黯淡了很多，手也尴尬地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然后落了下去。

        以前他是不会拒绝自己这样的碰触的，只要不触碰到他的禁忌，幻遥对自己是格外的宽容，可是，现在却全变了。

        为什么？聪明而又敏锐的楼轻尘不禁在心里想：是因为他的心里有了另一个深爱的女子，还是因为事过境迁，他在嫌弃自己是伺候过皇帝的人？可是，她之所以会进宫做内应打探消息完全都是为了他啊，他也承诺过，若有朝一日夺得了江山，会给她最满意的封赏。

        以她的身份地位，她不奢求能够坐上王后的宝座，但只求能够封为妃子，便心满意足了，她要的不是位份，而是名份，否则她也做够了高高在上的皇妃，何苦又跟着他出宫来，过颠沛流离，不知道明天在哪里的生活？

        一切都是因为爱，爱是一件多么美妙，可是，又多么会折磨人的东西？

        就好像现在的幻遥。

        “我现在在哪里？”幻遥坐起身子，看了看周围的情形，发现自己身处一座巨大的军帐中，他便明白了：“我们已经和虎威将军会合了？”

        “是的，我们现在正在军中。”楼轻尘倒了一杯水，递到幻遥的手里：“虎威将军将军队操练得纯熟，等你将伤养好了，我们便可以举兵进发，到时候必定势如破竹，一路杀进王宫里去。”

        杀进王宫里去？幻遥手里捏着杯子，却没有喝上一口，他想到王宫里还有他最爱的女人，就恨不得现在就生出一双肉翅，飞过去，他的敌人，其实不仅仅是仁业，还有良宴——那个在雪山被人们奉为神明的男人，他以为自己和他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可是，没有想到，他们的人生还是相遇了，为了同一个女人，注定是要持戈相向的。

        “扶我起来！”幻遥冷着脸冲着楼轻尘伸出一只手臂，楼轻尘赶紧扶他起来，却看到他拿过搁在床头，为他准备的干净的衣裳便要往身上穿，楼轻尘连忙伸手阻止。

        “你这是要做什么？你之前受过伤，现在身上又有很多新伤，大夫说如果不好好调养，会落下病根的。”

        窗外传来了军队操练的阵阵厮杀声，气势如虹。

        “我没事！”虽然行动的确是有些艰难，但是幻遥还是坚持穿上了衣裳：“我要去看看军队操练得如何了，顺便和几位老将军们商议一下下一步的行动。”

        桉轻尘想劝，可是，却不知道从何劝起，他昏倒之前那般癫狂地要去找顾青蔓，可是，醒来之后，却只字未提，虽然他没有说，可是，顾青蔓依旧是他们之间无法回避的话题，也是楼轻尘心中的一根刺。

        “幻遥，你如此的着急，是不是因为想早一点见到她？”楼轻尘看到幻遥的背影明显地一僵，知道自己说中了他的痛处，于是一步一步地走过去，走到他的面前，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毫不畏惧：“没用的，她已经是良宴的女人了，就算你把她抢回来了，又能如何？”

        幻遥也抬起眼来看她，眼波如秋泓一般宁静淡然，是一种早已经坚定了的决心：“那又如何？我爱她，就算是不折手段，也要将她留在我的身边，此番我胜，她便是我的王后，此番我败，我也要留着一条命，带她远走天涯。”

        “只怕你不会那么顺利的，那个良宴，可不是普通的角色，如果能让你随便便将自己的女人带走了，也不会有这样的本事，连皇帝都对他俯首帖耳。”楼轻尘轻轻地拉住了幻遥的手：“你不是他的对手，就不要与他为敌了，好吗？如果好好与他相处，他对我们将是大有助益的。”

        这种灭自己威风，涨他人气势的话，幻遥根本就不想听，他更不屑让良宴帮忙，这一次他虽然帮了自己，可是却威胁了顾青蔓，这是他万万不想见到的，可是，楼轻尘却是哪壶不开提了哪壶。

        甩开了楼轻尘的手，幻遥冷笑了一声，抬脚便准备出营帐。

        楼轻尘终于忍不住了，从他醒来到现在，两个人说了这么多，他却连一句关心自己的话都没有，不问她在宫里的辛苦，也没有一句安慰和奖励的话，全部的心神都只在另一个不属于他的女人身上，如何让她不失望伤心？

        “幻遥，你的心里就只有那一个女人了吗？”楼轻尘气得大叫，漂亮的脸上再也没有了矜持高贵的神色：“你为什么不问一问我，这么久以来在宫里过得好不好？我回来了，可是，你却连多看一眼都没有，你是有多绝情？”

        幻遥终于转过头来，细细地打量着楼轻尘，声音缓而又缓：“我承诺你的，不会不算话。”

        “可是，你明明知道我要的不是那些！”

        “那你要的是什么？”幻遥轻蔑地一笑：“爱？真是笑话，从头到尾你都是知道的，我不爱你。”

        楼轻尘终于失去了理智，冲上前去用力锤打着他的胸膛：“你混蛋，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怎么可以这样伤我的心？既然不爱我，当初为什么要和我上床？你得到了我的人，得到了我的心，现在就要弃如蔽履了吗？”

        这虽然是他们两个人都心知肚明的，但是幻遥却从来都不会宣之于口，就算不爱，他们两个人也能够维持着那份信任和依靠，而现在幻遥却爱上了别的女人，连对她基本的欺骗，都不愿意再给她了。

        幻遥动也不动，就这么任由她锤打着自己的胸膛，受过伤的地方，再度渗出血来，可是，他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或者，这就是他欠她的，但是他还不起，所以，要以另外一种方式去弥补，幻遥知道自己愧对楼轻尘，但是如果她要的是自己的爱，那么给不起，也不想给。

        最后，还是楼轻尘不忍心看到他再流血，自己的情绪也宣泄得差不多了，这才大哭着松开了手，双肩无力地垂下来，红肿的眼儿里再没有了神采，喃喃责问：“她有什么好？为什么你会爱上她？而不是我！”

        她有什么好？她有什么好？幻遥也说不清楚，只是他知道，从第一眼看到顾青蔓的时候，他就被吸引了，虽然她很柔弱，可是，却有一颗比谁都要强大的心，她的心思纯净，无论多么复杂的事情，到了她那里就会非常的简单，爱便是爱，恨就是恨。

        他此生也想如此纵情地活，可惜却做不到，所以，他想好好地爱顾青蔓，保护她那颗纯净却容易破碎的心，无论周围的人怎么样，无论她的态度如何，他都要这样去做，这便是他的爱，或者毫无道理，可是，却是他最想坚持的事情。

        “对不起，轻尘，我知道你为我付出了很多，可是，对我而言，爱是不可以轻易付出的，一旦付出了，便是覆水难收，再也没有回头的道理。”幻遥轻轻地叹息着：“我很后悔我曾经拥有过那么多的女人，却从来没有懂过她，也没有认真过，很多都只是露水水欢，我没有顾忌到她们的感受，只是为了贪恋床弟，现在想来，可能正是因为我伤害过太多的人，所以上天才会让我去爱得如此艰难。”

        楼轻尘静静地听着，眼泪滑下了美丽的脸庞，幻遥从来都不会发出这样的感叹，也从来都不会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而表示后悔和如此的愧疚，他越坦白，自己的心就会觉得越痛，这代表着，他也将自己划入了那一群只有肉欲而没有灵魂之爱的女人们之中，在他的心里，无非是愧疚的多与少罢了。

        而她要的，不是这样的。

        “我会弥补你的！”幻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她才好，最后还是沉默着走出了营帐。

        楼轻尘伏到床上大哭起来，她还从来没有如此纵情地哭过，在皇帝的时候，曾经一度举步为艰，她都咬着牙关挺下来了，可是，却在这个时候哭得像个孩子，似乎要把自己心里的委屈全部宣泄出来，可是无论怎样，都宣泄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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