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去得很快，杜念杳就算是快马加鞭，一来一去也是半月之余过去了。这半个月的时间里，顾青蔓全靠连喜公主的那半盒丹药在续着命，可是这丹药也并不是什么仙丹，眼看着她的身子一天一天地更加沉重了。

        半个月来，幻遥一直都守在毓秀宫里寸步不离，可是，顾青蔓却一直没有好转的迹象，直到最后，连喜也整日里唉声叹气起来，因为她手里的药丸对顾青蔓已经慢慢地不起作用了，顾青蔓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每日里只有很短暂的清醒时光。

        看着她日益沉重，幻遥的意志也慢慢地消沉下去了。

        “怎么办啊？为什么杜念杳还没有回来？是不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情？”连喜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嘴里不断地喃喃念叨：“早知道就应该多派些人去了，这个杜念杳，也不知道可不可靠。”

        幻遥一直坐在床边，拉着昏睡中顾青蔓的手不肯松开，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好在她醒来的第一时间看到。

        巴图尔也是焦急万分，听到连喜的念叨，不由地接过了话茬：“再多的人去又有什么用？只会拖慢行程罢了，杜念杳带去的已经是最精锐的队伍了，何况，皇后娘娘出事，杜念杳也很着急，一定会尽全力去求医的，怕只怕是良宴不肯见他们才是。”

        “可是，如果再不回来，我只怕——”连喜担忧地看了一眼床上呼吸浅浅的人儿，眼泪都快要流下来了，她跺了跺脚，不忍心再看，掀开帘子便出去了。

        幻遥仿佛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只是怔怔地看着顾青蔓，她的脸色是从来都没有过的苍白，嘴唇微微地泛着青色，毫无生机。

        “青蔓，你快点醒来吧，只要你能够醒来，无论你想要做什么，朕都会答应你。”幻遥将她的手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掌心里，然后贴近自己的面，埋着头，眼泪热烫地流进了她的手心里：“都是朕不好，如果不是念着给楼轻尘最后一条生路，怎么可能让她有机会可以伤害你。其实是朕害了你，朕才是那个最该死的人。”

        昏睡中的顾青蔓似乎感受到了幻遥的忏悔和痛苦，长长的睫毛轻轻地颤抖了一下，幻遥低头轻泣着，却并没有发现，兀自喃喃地念着：

        “朕好后悔，为什么要不折手段地留你在身边，明明知道你不快乐，明明知道你心里面爱的那个人不是我，却装作什么都看不见，朕这么的自私，你怪不怪朕？”

        顾青蔓睁开沉重的眼皮，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副情形，幻遥哭了，在她的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他低垂着的眼眸里有半颗晶莹的泪珠，然后，那滴泪珠便无声地落在了她的手心里，那样的烫……

        “幻遥！我不怪你——”顾青蔓艰难地开口，人在弥留之际，说出来的话也都是暖的，顾青蔓这才明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道理，因为即将离去，因为不舍得离去，所以看到任何的人，都记得他的好，虽然幻遥也做过让她无法原谅的事情，可是，这个时候，似乎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反倒是这些时日，她一直很冷淡地对待他，从没有给过他一个真心的微笑，他却依旧待自己真心如故。

        惊觉到她醒来了，幻遥惊喜不已，不着痕迹地抹去了眼角的泪痕，露出笑容：“青蔓，你真的不怪朕？”

        顾青蔓摇了摇头，昏睡的这些天，她感受到幻遥对自己的心意有多真，她的生死牵动着他的全部身心，可是，仔细想想，他也真的没有自己觉得的那样罪孽深重。

        “其实我并没有真心地怪过你，比起你做的那些让我伤心的事情，我的命都是你救的，所以，一切都过去了，你不必自责——”顾青蔓虚弱地笑了：“相反的，应该是我向你道歉才是，在你的皇宫里住了这么久，你对我百般的好，可是我却一直对你如此粗暴冷淡。”

        “你哪有粗暴，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可人的女子。”幻遥亲吻着她的额头，无恨珍惜地呢喃。

        这一次，顾青蔓没有躲，因为这个没有任何情欲的吻让她觉得很舒服，完全没有负担，这么久以来，唯独自己病着的这段日子，让她感觉回到了从前，那些刚和幻遥认识时，无拘无束的时光。

        “我要死了，对不对？”顾青蔓不想逃避这个问题，也逃避不了，想想她这一生还真是多灾多难，几次都与死神插肩而过，每一次都会有人及时地出现，救她于危难之中，可是，这一次，她可能没有这么幸运了，因为唯一能够救她的良宴，远在雪山，就算是他知道，也不会愿意施以援手吧，他现在恨自己都来不及呢。

        幻遥紧紧地搂住了她：“不会的，朕不会让你死的，朕已经派杜念杳去雪山了，他一定会去求来解药的，只要良宴愿意救你，无论他想要什么朕都会给他——”

        顾青蔓凄楚地摇了摇头，这个时候的良宴，还想要什么呢？他原本就是一个无欲无求的人啊！

        “算了，放弃吧，也许死对我而言，是最好的解脱，我累了。”顾青蔓在幻遥的怀里轻轻地蠕动了一下，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式：“能够在死的时候，有人陪伴左右，其实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朕不许你死，不许你离开朕。”幻遥说着说着，眼圈又红了起来，他从来没有为什么人任何事情哭过，顾青蔓已经让他屡屡开戒了。

        “说什么傻话呢！人总是要死的。”只是——她很遗憾，没有能够在生命消失之前，再看到他：“皇上，我还有一个心愿，希望你能够帮我完成，可以吗？”

        “当然可以，无论你有什么样的心愿，朕都一定会帮你达成。”

        顾青蔓有些疲惫地阖上眼睛，嘴角带着一丝微笑：“我希望死后，可以葬在昆仑山下，这样，我便可以离他近一些了，就算他不原谅我，也没有关系，我想长长久久地陪着他，守护着他。”

        幻遥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他紧紧地抱着顾青蔓，咬着牙才能够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走调。

        “青蔓，你不要这么说，朕放你走，只要你好起来，朕便放你出宫，你大可以去雪山找他，向他当面倾诉你的爱意，如果他不肯原谅你，朕便亲自己去向他请罪，请求他的原谅，只是朕拜托你，不要轻易地就放弃自己——青蔓，朕错了，是朕错了，你不要死——”

        幻遥像是一个孩子般，终究还是忍不住内心的悲痛，纵声地哭泣起来，压抑的哭声让侍立一边的巴图尔听了都觉得心酸。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如果顾青蔓真的就这样走了，那么幻遥一生的快乐也便没有了，他是一个多么倔强而固执的人，只要认定了的事情，从来都不会放手，而现在，却宁可放手让她走，也不忍心看着她死在自己的面前。

        可惜已经太晚了——

        顾青蔓抬起手，抚摸着幻遥头上簪着的九龙玉簪，那白玉的簪子光洁发亮，上面雕刻的龙形栩栩如生，她轻轻地将幻遥的头发整理好，柔声说：“你是皇帝啊，一国之君怎么可以哭成这个样子呢？若让人看到，成何体统？”

        “我不让你死——”幻遥抬起头来，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像是一个急需要得到保证的孩子。

        “好的——我不死。”顾青蔓努力地微笑着，可是，她的话才说出口，胸口便涌上了一股浓重的腥甜气息，她想压下去，可是，却没能够压住，就这么，一张口，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喷得床上到处都是鲜红温热的血。

        “青曼——”知道大事不好，幻遥惊得大声疾呼起来：“来人啊——御医——连喜，你们快点来看看——”

        顾青蔓看着慌张的幻遥，刚想说自己没事，可是，眼前一花，身子便软了下来，紧接着，就陷入了沉沉的黑夜里。

        又是这再熟悉不过的昏迷，每一次昏迷之前，顾青蔓都会在想，这或者就是最后一次了吧，自己也许再也不会醒来，尽管她很舍不得走，但是——真的已经努力了。

        她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了。

        屋外的连喜和御医们听到幻遥的叫声，连忙奔了进来，连喜冲在最前面，三两步便跨到床边，看到幻遥怀里的顾青蔓再度昏死过去，这一次，还吐了鲜血，心知情况不妙，连忙拉着她的胳膊号了号脉搏，气息微弱，恐怕已经是最后的大限了。

        “放手吧！”连喜强忍着悲痛，看着浑身是血的顾青蔓，与其让她如此的饱受折磨，不如让她安安静静地走，至少这样会有尊严一点。

        在他们祁国，将死之人是需要亲人平静地将他们送走的，这样死后的灵魂才会步入轮回，这样的不舍强留只会让逝者走得更不安心罢了。

        “不——”幻遥狂叫着，将她拥得更紧：“我不要她死，你们快点救她，不是可以针灸吗？快、快点给她施针啊——”

        看着他几近癫狂的模样，连喜的心里很不好受：“没用的，皇上，这样只会徒增她的痛苦罢了，你让青蔓走都走得不安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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