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明,一辆被黑布蒙得严严实实的马车缓缓地从玄武门快速而轻巧地驶出来,出了城,一路狂奔。
马车上的杜一泓刚刚在小武的帮助下卸去了拷在他琵琶骨上的镣铐,他却像不知道疼似的,重新穿好小武替他准备好的干净的衣衫,衣裳是极普通的灰色大衫,很新,衣襟上甚至还有淡淡的折痕,可是穿在杜一泓的身上却依旧显得他戾气逼人。
整理好这一切,杜一泓似乎觉得有些累了,靠在震荡的车厢边养着神,香云突然就上前去,跪倒在他的面前,重重地叩了一个响头:“庄主,奴婢冒死将您救出来,只想求您赐药。”
杜一泓睁开微阖的眼睛,看了香云一眼,她无限的迫切,他却冷淡如冰,懒洋洋地说:“这解药自然可以给你,不过——”
这一声“不过”让香云的心一下子又跌入了谷底,她眼底的希望泯灭了一些,不过,还是静静地在听着他下面的话。
“你要再向我证明一次你的忠心才行!”杜一泓像是早一点就准备好了似的,缓缓地开口:“良宴现在既然在宫内,那么风府内必定独留下顾青蔓在,我们现在就赶去风府,无论你用什么理由,将顾青蔓给我骗出来,我便给你解药,如何?”
香云想了想,反正自己从天牢里将杜一泓放出来已经是等同和良宴决裂了,那么,再多做一件事情又何妨呢?她咬着牙点了点头:“好!”
皇宫里,天色大亮,良宴在起床后不久便发现没有了那块腰牌,他下意识地知道大事不妙,连忙跑到对面的厢房,看到香云呆过的房间,果然是空空如也,他连忙去幻遥的寝宫找他,方才得知,就在两个时候辰之前,香云拿着那块玉牌提走了杜一泓,身边还带着一名侍卫,狱卒随后想想还是觉得应该知会皇上一声,便早早地来到了幻遥的寝宫外,待到他起身之际,将这件事情一五一十地汇报了一遍。
天牢内空空如也,杜一泓早已经没有了踪迹,而且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的时间,他们手里又有他亲赐的腰牌,必定一路畅通无阻,出城而逃了。
“糟了,青蔓还一个人在风府里。”良宴突然想到了:“香云既然和杜一泓勾结,为他如些忠心,必定会对青蔓不利,我要赶紧回家去。”
幻遥也想到了,于是连连疾声大呼着让宫人们去备最快的马,务必要让良宴早些出城,虽然不知道能不能赶得及,但是这个时候,连一刻钟都是不可以耽误的。
良宴心急如焚,只要一想到,顾青蔓有可能会重新落入他们的手里,他就觉得自己些承受不住了,他要快些、快些、更快一些,一定要赶在他们的前面回府去。
一辆黑色的马车停在风府外,车还没有停稳,香云便已经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拎着裙角便要往里冲,守门的人看到她如此慌慌张张的样子,不由些奇怪地问:“香云姑娘,你怎么回来了?风爷呢?他怎么没有和你一起回来。”
香云却似乎没有听到他的问话,只是急冲冲地往里跑,一路跑进了主屋,看到顾青蔓正坐在窗前,看着窗外那一株早春的梅花,在纸上画着花样儿,她连忙冲进去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手里的笔扔了出去,好好的一幅梅花图都快要完成了,却被她这一扔全给毁了。
“香云,你怎么回来了?良宴呢?”顾青蔓心里暗暗觉得不好,急切地问:“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香云脸上的焦急之色一点也不像假的,她一边拖住顾青蔓的手,不由分说地拽着她往外走,一边解释道:“皇上在宫中遇到了刺客,风爷他为了保护皇上受了很重的伤,昏迷中一直在叫着你的名字,御医说可能只有见到你才可以唤起他的求生意志,所以皇上派我快马回来,带你去见风爷。”
听说良宴受了这么重的伤,顾青蔓一下子就慌了,她顾不得仔细问太多,只觉得全身冰凉,紧紧地抓住了香云的手,脚下的步子也不由地快了起来。
这时玲珑追了上来:“夫人,你要到哪里去?”
“没空和你解释了,总之我和青蔓有很紧急的事情要出去。”香云伸手便想要拨开这个障碍,可是却没有用,玲拢固执地挡在他们的前面。
“风爷临时候之前交代过我,绝对不能够让夫人出门,你现在莫名其妙地跑回来,说要带走夫人,到底是何居心?”
顾青蔓一把拉住了玲珑的手,悲泣着对她说:“是良宴他出事了,他受了很重的伤,人在宫里等我着我去见他——”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玲珑两话没有说便放下手里的东西,上前去搀住了几乎有些脚软的顾青蔓:“夫人,我陪你一起去。”
“你去做什么?”香云有些恼怒,每一次都是这个玲珑跑出来坏她的好事:“青蔓身边有我就可以了。”
“我就是不放心你才这样要求的。”玲珑一把扶住了顾青蔓的胳膊,我们走——”
香云无奈,只好一路指引着,来到门外的马车上,玲珑隐约觉得似乎有些哪里不妥,不过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只好扶着顾青蔓上马车。
香云第一个进去,然后拉着顾青蔓也进了马车。
顾青蔓心急如焚,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马车有什么异状,掀开车帘这才发现里面不仅仅有香云,还有杜一泓和另外一个陌生的男人,她似乎明白了什么,连忙急急地想往后退,不过,那个陌生的男人却上前来一把就抓住了顾青蔓,并且捂住了嘴巴,她只能发出呜呜的求救声,还在马车外的玲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连忙一把掀开帘子,看到顾青蔓正被一个陌生的男人一把捂住了嘴巴,连忙想要上前去帮忙,可是,却被那人一掌劈了过去,这一掌力道十足,她生生地被震了出去,跌到坚硬的地面上,疼得半天都爬不起来。
门卫看到了,连忙上前去要扶玲珑,玲珑却挣扎着起身,顾不得擦一把嘴角的血渍,忍痛叫着:“夫人、夫人被人劫走了,快、快去救她。”
可是,那辆黑色的马车早已经跑得没有了踪影,还要到哪里去找人呢?
不出一柱香的功夫,良宴便已经快马加鞭地赶回来了,到风府门前,便看到管家和下人们全部都在院子里,一个个愁眉苦脸的样子,玲珑更是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脸上还有着血迹,看上去可怜又狼狈,不过,却没有一个人安慰他,大家都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就算是安慰,也于事无补。
良宴看到这样的场景,心一下子就凉了下来,他跳下马,冲进了院子,连马鞭都还不及放下,便急问道:“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你们一个个都怎么了?”
玲珑哭着爬到他的脚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连说话都有些不清楚了:“风爷、风爷,您用鞭子抽死我吧,是我......是我看护不力,才让香......香云得了手,她......她伙同外人,抢走了夫人——”
果然是这样,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良宴的身子狠狠地一震,手里的鞭子也握不住了,滑落在地,他的身躯摇晃了一下,耳朵里嗡嗡作响。
“风爷,这件事情也不能全怪玲珑,都是小的不好,我不应该放那个香云进来。”负责守门的人也跟着跪了下来,痛心地忏悔着,觉得这样还不够,跟着左右开弓,狠狠地掌掴着自己的耳光。
“这都不能怪他们,是我管治不力,风爷,您还是治我的罪吧。”管家也跟着跪了下来,他知道,夫人对风爷来说意味着什么,夫人是他的命啊,临走之前,他还千叮咛万嘱咐,可是没有想到还是让奸人得了手,他实在是万死难辞其咎。
然后,一院子的下人们,无论是有错的没错的,一个个都跟着跪了下来,良宴却像是没有看到似的,他的魂似乎都被人抽走了,双目无神地往前走去。
如果是以前,他至少还知道去百里山庄要人,可是如今杜一泓早已经换了老巢,虽然说他很有可能就是影子堂的掌事人,不过,影子堂也只是他听说而已,江湖上谁也不知道这个名派是从何而来,又聚集在何处,这让他想去要人都要不到。
他实在是经受不住再一次失去顾青蔓的打击了,他们想要的,不过就是简单清净的生活,为什么连这种简单的愿望也不能够实现呢?回忆他们一路走过来的经历,千疮百孔,彼此的心却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只是这一次,他几乎都快要失去信心了,可是,他却绝对不能够退缩和绝望,只要有一线希望,一点办法,他都要放手搏一搏,因为青蔓还等着他去解救,他怎么可以退缩?
他需要好好地考虑一下,究竟怎么样才能够将杜一泓从暗处揪出来。
看着主人一步步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往内院走去,管家和一波下人们的心情极度的复杂,玲珑更是痛哭不已,风府上下,再度陷入了愁云惨雾之中。
……
顾青蔓一路被蒙着眼睛带到了影子堂,当杜一泓亲自揭开了她脸上的黑布,她惊恐地睁开眼睛,打量着四周的一切。
她确定他们是在地下,因为黑暗、压抑、四面都是墙,大块的石壁上燃动着火苗,这些火焰是诡异的蓝色,看上去让人觉得很不舒服,空气中有一股泥土的腥味和常年不见阳光而轻微的霉烂的气息。
“欢迎你重新回到我的身边,青蔓,你一定是没有想到吧?”杜一泓看着她惊惶的表情,心里便忍不住地一阵得意,他缓缓地伸出手,轻佻地勾住了她的下巴:“我知道你一定是嫌弃这里又黑又简陋,可是没有办法,好好的百里山庄让你住,你却偏偏不想住,死命地也想要逃出去,害得我无路可逃,只好接下影子堂的差事,现在你想挑都没得挑了,你是应该怪我呢?还是应该怪你自己?”
顾青蔓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他和笑容简直比最尖利的匕首还要让人害怕,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碰触,都会有一种让人想要立即逃开的冲动,她咬紧了牙关,才没有让自己的尖叫声溢出来。
“很好,这一次很乖。”杜一泓满意地看着一言不发的顾青蔓:“看来你是已经得到了教训。”
顾青蔓的心情,说不出来的复杂,虽然再一次落入了杜一泓的手里让她觉得很害怕,不过,心里却在庆幸着,幸好香云说的良宴受了重伤的事情是假的,否则她要如何承受可能失去他的痛苦。
原来爱一个人可以有这样的体验,自己的生死都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还安好,那便足够了。
顾青蔓的嘴角突然就绽放出一个绝美的笑,她突然什么都不害怕了。
“你在笑什么?”杜一泓看着她,有些奇怪,刚才摘下眼罩时,她明明还怕得要命,可是为什么现在却一脸轻蔑的笑?
顾青蔓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你以为良宴他还会来救你吗?”她表现得越镇定,越强大,杜一泓反而更加的慌张起来:“我告诉你,你想都不要想,因为这一次良宴连你在哪里都找不到,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不会找到,否则影子堂也不叫影子堂了。”
顾青蔓看着杜一泓,眼神清明如水,他越是这么说,顾青蔓便越是安心,因为她就是怕良宴会轻易地找到了她,再一次涉险来救她,她不希望良宴再为她这样做了。
“总之,你乖乖地听我的话,我就一定不会为难你的。”杜一泓的慌张,立即又化作了孩子般的无助,他蹲下身子,目光与顾青蔓平齐,充满了哀怜地看着她,像是威胁,但更像是祈求:“你知道我是爱你的,就算我与全世界都为敌,却只爱你一个人的,所以,你不要再伤我的心了,好不好?”
顾青蔓低下头,看着这个可恨又可怜的人,真的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香云这个时候过来了,跪在了杜一泓的面前:“庄主,我已经成功地将顾青蔓带出来了,这下子您可以将解药交给我了吗?”
她有些着急,这样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她真的连一刻钟都不想多呆。
杜一泓轻轻地瞥了她一眼,拿出一粒小小的药丸,交给了香云,香云接过来放在掌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这粒小药丸,和她上次收到的那粒只能延缓毒性发作的一模一样,她疑惑地问:“庄主,这解药只是能够暂时压制我的毒性吗?”
“你还不算笨。”杜一泓轻蔑地看了她一眼,仿佛在自己的眼睛,香云不过就是一只蚂蚁,想要她的生死,只是在自己的一念之间,他断然只有杀人没有救人的经历,所以,肯给香云这一粒小药丸已经是不易了,至少能够让她多活一阵子。
“庄主答应过我,只要我向您表示过忠心,就会给我解药的。”香云不甘心地说着,却不敢太大声,生怕会激怒了他。
“就是因为你证明了你的忠心,我才会给你解药让你活着,否则你连活着的资格都不会有。”杜一泓一副高高在上,众生都被我掌握的样子:“我现在有一个新的任务给你,就是照顾好青蔓,她若是有什么不好,哪怕皱一皱眉头,我便唯你是问。”
香云悄悄地看了顾青蔓一眼,发觉她也在盯着自己瞧,不由心虚地别过脸去,不再与她的目光对视。
“听到了吗?”杜一泓的声音严厉起来,看着香云。
“我、我听到了。”香云战战兢兢地回答着,她怎么能够和杜一泓硬碰硬呢,说不定,他当场便会要了自己的小命。
杜一泓依旧不满:“以后在任何人面前,都要自称是奴婢,从今日开始,你便是我影子堂的人了。”
纵然有千百个不愿意,香云依旧不敢反驳,她恭顺地低下了头。
“很好!”杜一泓点了点头:“你现在就去替青蔓准备房间!”
“是,奴婢告退。”香云作了一福,转身逃也似地离开了。
顾青蔓至头彻尾地看着这一些,不由地有些心酸,自己对香云那样的好,可怜她是个小孤女,不仅当初奋不顾身的救她,还屡次的包容她犯的错,是真心要将她当成妹妹来看的,可是,她却是这样回报自己的,杜一泓的一句话,她便毫不犹豫地出卖了自己,看来这个世间,终究是屈服于强权的。
“你就是用这样的办法来统治影子堂,让你手下的这些人为你办事的吗?”顾青蔓有些不屑一顾地道:“你会不会也一样给我下药,然后拿解药逼我就范。”
“青蔓,你说什么样的傻话呢?”杜一泓皱起眉,他不喜欢顾青蔓看着自己时候那种冷漠的眼神:“我怎么会对你下毒呢?我爱你还不及呢,我说过,永远都不会强迫你做什么。”
“可是,你已经强迫我了。”顾青蔓看了看四周:“你强行将我带到这样的地方来,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青蔓,你别生气。”杜一泓连忙安慰着她:“我一定会让你重新爱上我的,这只是时间的问题。”
“呸——永远都不可能。”顾青蔓啐了一口:“我曾经爱过的,是那个有胆有识、重情重义的杜一泓,而不是你!”
杜一泓勾起唇角笑了:“都一样,总之,我会把失去的爱找回来的。”
影子堂内虽然阴暗,不过,杜一泓给顾青蔓布置的房间却很美,房间是一个不大的石室,不到半天的功夫,便从外面抬来了雕花的红木大床,同色的梳妆台,衣柜桌椅一应该俱全,地上还铺着暗红色的地毯,如果不是因为在石室里,阴暗而潮湿,根本就看不出这里的布置和外面的大户人家有什么区别。不过,顾青蔓却一点儿也不喜欢,她坐在床沿边,久久都不肯睡去。
香云进来了,她捧着盥洗用的铜盆,走到顾青蔓的身前,缓缓地跪下,恭恭敬敬地将那铜盆放到顾青蔓的面前,将布巾浸在放了花瓣的水里然后捞出来拧干,递给了她。
顾青蔓静静地看着她做完这一切,却没有要接过来的意思,只是低头盯着她的眼睛。
香云避无可以避,只好跪倒在青蔓的面前:“对不起,我知道你在气我做的这些事情,可是我别无选择,我只能服从杜一泓。”
看着她,顾青蔓只觉得自己无比的痛心,所有和信任、所有的同情,都在这一刻消失得荡然无存了,她的声音很轻:“你中了毒,回到风府,为什么不和我说?良宴他医术超绝,一定会替你解毒的,何至于你如此的糊涂,黑白不分,向他投诚?”
“这种毒是用九十九种毒虫和九十九种毒花炼制而成的,如果解药里配错了一样就会让我当场毙命,风爷再有本事,也怕没有起死回生之术。”
“那是因为,你不够相信他!”想当初自己还不是只剩下一口气上了昆仑山,他一样将她从死神的手里抢了回来,这些年,她受了无数次伤,他都一直在不懈地努力,将她的身子调治得很好,所以,在这一点上,顾青蔓对良宴是无比的坚信。
“我相信他?”香云凄苦地笑了:“他从来都没有信过我,就算是有能力可以替我解毒,也不可能尽全力地救我,在他的眼里,只有你一个人而已,我受伤回风府的那些日子,他可以有为我把过一次脉?他若肯替我把一次脉,怎么会不知道我身中剧毒呢?可是,那些天都是你在为我医治啊!”
“那是因为我们以为你受的都是些外伤,他是个男人,怎么好替你治伤呢?”顾青蔓觉得香云的想法实在是太偏激了,或者,是因为她的自私,才一步步地将自己逼入了绝境。
“好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我不是你,能够得到这两个男人疯狂的爱,他们就算争到死,也不会有一个舍得伤害你,而我不同,我的性命在他们的眼里如同蚂蚁一般,所以,我不为自己求自保,又能够靠谁呢?”香云无奈地摇头:“如果你恨我,大可以告诉杜一泓,让他杀了我,我想,他应该会毫不犹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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