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才从骤然的黑暗里重新适应漫射而来的光线,他惊慌地四处张望,最后视线定格在柯洪南身上,油然而生的慑人气场,猎豹般的危险,哪怕只是那么闲闲地站着,也让人不自觉地心惊胆颤。
鼠目男人几乎是爬着到柯洪南跟前,还没到,就被他手下的人拦住了。不知怎的,他腿脚发软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边捂住断指的伤口边哭丧着脸大声求饶:“爷,真的不是我干的。……我哪儿吃了豹子胆才会去动安辰御。……你看,我前几天才从拘留所脱逃出来,正准备逃到别的地方去,却被你们给逮回来了……我确实没有动安辰御啊。求求你们,放了我吧。”
柯洪南与简沫面面相觑。
柯洪南背着手,在鼠目男人面前绕了几个来回,不时回望站在墙角的简沫,她眉眼未动,神游的姿态总让人揣摩不出她在想些什么。柯洪南鼓起腮大力呼气,陡然大脚伸出,踩向鼠目男人的肩膀,只听得他“哼哼”了两声,便被踢倒在地上,却不敢有丝毫反抗。
“说,你与安辰御到底有什么过节?”柯洪南脚尖用力,“假若让爷知道你有半句谎言,休怪爷让你死得很难看!”
“我说,我说……”鼠目男人挪动着本就被折磨得虚软的身体,艰难地爬起,刚才那一脚,几乎又一次让他的五脏六腑都翻转过来,好半天,他才上气接下气,慢慢地道,“他下酒吧喝酒,勾引我女人……我找他理论,结果被他反咬一口,还买通了拘留所的人非得安我一个敲诈勒索的罪名……我们的梁子就是这样结下的。不过,爷,我真的没去杀他。从拘留所里逃出来后,我巴不得越跑越远,怎么还转回去报复啊?爷,你明察秋毫啊。”
柯洪南的眉毛极好看过往上一挑,“他勾引你女人?”
“是啊是啊,他……他非得拉我女人去酒店开房,我女人自然不肯,结果还被他狠狠地打了一巴掌。”鼠目男人忙不迭地点头,唯恐柯洪南不相信,还急急地加了一句,“酒吧里的人都可以作证。”
这样的话,其实破漏百出,只要细心倾听认真分析,轻易便能洞悉他的谎话。柯洪南却听得高兴,转头看向简沫,脸上满是得意非常的神色。
“听到了吗?男人嘛,天下乌鸦一样黑,别以为你的安辰御会是个专一的纯情男人。”他唇角微勾,如同一个过来人般感慨且孜孜不倦地教诲,“在你缺席的时候,他就迫不及待地出去找女人。男人总是耐不住寂寞的。”
简沫回了他一眼,游离其上的光束渐渐聚拢,柯洪南看见,那张清冷却古井般沉寂的面容终于有了变化,“柯先生,你的把戏完了吗,若是未完,那恕我没兴趣看下去了。”
说完,她理都不理,转身就要出去。
柯洪南没想到她是这样的反应,怔了怔,急忙大步跨出,截住了她的去路:“你说我跟他合谋起来在你面前演戏?”
“不管是真是假,这些话对我没有任何意义。”
简沫微微侧眸,清浅依旧,眸里却荡漾着淡淡的笑意晕开去,以至于柯洪南分不清楚她的话里,究竟有几分是出自真心,又有几分是向现实屈就。
或许,其实什么也没有。那不过是一个纯粹得不能再纯粹的挑衅。
“你就那么相信安辰御?”柯洪南感觉自己都快有些泄气了。
简沫忽视着他的目光,却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从容地笑笑,视线移开去,望着门外不知名的地方,眼神遂尔变得温柔起来。
柯洪南终于垂下了手。
一如认识的最初,她的每个表情总能牵动着他的神经,不需要太多言语,也没有任何动作表示,只是一个极简单不过的眼神,却让他久思不得其解、前所未有的无力。
简沫径自走出了旧房子。
一个手下凑上来请示如何处置鼠目男人,他们的声音在身后渐渐模糊,她并不关心。要杀要剐,或许永远放逐,这些都已经与她无关。况且,那人看上去也绝非善男信女,在做出那么多坏事之前,他早该料到终有一日会有这样的下场。根本不值得惋惜。
直至她重新坐上了柯洪南的车,再沿着蜿蜒的山路缓缓下行的时候,他们原来所在的地方倏地一阵惨烈叫声,树林里的飞鸟纷纷惊蛰而起。
“我没有杀他。”柯洪南从倒后镜里观察着简沫望向窗外逐渐冷毅起来的表情,极不屑地说,“那种人,杀了他,就是脏了我的手,我还不至于要为这些人赔上自己的名声。”
随后,他兀自呵呵了两声,只是这样的干笑里却莫名地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自谑。
简沫略显疲倦地闭上了双眼,恍若没有听见他的解释,而任由着无数景致飞快地掠过她的眸底,脑海里却不停地回圜着鼠目男人的话:不是他动的安辰御,不是他,不是他,那会是谁呢?
她自不会认为商业场上会有多么纯净的交易,为了各种利益他们可以不择手段,安辰御能有今天的成就,得罪的人定必不少。但是,在商言商,真到要将对手置诸死地的程度,可想而知,那个人对安辰御究竟是有多恨啊。
然而本可以置命的一刀,却偏移了分毫,为什么不继续再刺下去,而是给了安辰御喘息的机会?
简沫靠在椅背上,下意识用力地甩了甩头,蹙紧了眉。
“怎么?还在想安辰御的事?放心吧,你的男人不会有事。至少在我决定动他之前,他不会有危险。”柯洪南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带着永远欠揍的痞气。
是无论怎样也让人亲近不起来的那种。
在他看不见的另一面,简沫不无好气地瘪了瘪嘴,根本懒得理会。就由他好好地自我膨胀去吧。
凡是对待这些狂妄自大的男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噤言。
柯洪南偷眼望着她,终于彻底泄气。车窗外风和日丽,一排排苍郁的树木酝酿成巨大的涌浪狂肆地漫向远方,而那张始终平静的面容也因此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箔,除了轻浅的呼吸声外,车内的温度因着她的沉默也仿佛被一下子冷凝下来。
不是第一次被忽略,柯洪南却从没像现在这样感觉沮丧与挫败过。哪怕一个轻浅的微笑,一句关心的问候,或者一记温柔的眼神,都足够让他回味,而她从来对他吝啬。若是混身毛刺还好,可更多时候,她对他不理不睬,甚至视而不见。
而偏偏就是这种不妥协,从认识的最初始,那一个挑衅似的回眸,从此便根深蒂固地植进脑海里,让他欲罢不能。
轻叹一声,他将视线重新收回来,脸色阴郁地直视着前方。
“你以后有什么计划?”他故作随意地问,“除了先前说好的,还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忙的?”
“……不用了。”简沫深呼吸一口气,方才缓缓睁开眼,侧首看着玻璃窗上倒映着的女子清浅的轮廓,背景是倏忽而过的水墨丹青,淡然回道,“只要你按我们之前协议好的去做,我可以保证,你能得到你想得到的。除此以外,还有……我。”
“好。但是你必须答应我,在此之前,不许其他任何男人再碰你。包括安辰御。”柯洪南轻启着唇片,说出的话同样凉得似冰。
简沫回到小阁楼的时候已经接近晌午,她回来是要给房东和林曜告别的。
才一头撞进小阁楼,房东太太却刚好从楼梯噔噔噔地踩下来,手里拎着个小行李箱,像准备要出远门的样子。她走得很匆忙,身上只作了简洁的装束,不过可以看得出,她高高挽起的发髻下经过精心点画过的妆容。
“你回来得正好。我有事要出去,锅里热了米粥,你自己勺了吃。”老板娘简单做着交代,“还有,林曜回来后告诉他,我就出去三五天,让他好好照顾自己。”
临了,她还不忘回头深深地看了简沫一眼:“还有你,别老把自己搞得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老娘看着就心烦。两个都是老大不小的人了,就没一天让老娘省心过。”
简沫张了张嘴,但话到嘴边,终究什么也没说。
房东太太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大门的转角。简沫在楼梯口站了一会儿,才缓缓转身走上二楼自己的房间。
还是那所小得一眼就能望尽的居室,简单的布置与她刚刚租下时并没有什么区别。不过在她出外工作之后,房东太太打扫卫生的时候偶尔也会进来收拾一下,地板、墙壁、还有桌面都亮堂明净了许多,斑驳的光影投射在房间里每处可以呼吸的角落,简沫伸出手,便能将那些光束抓在掌心里。暖意从指缝间慢慢流泄出去,她的体内却感到与平日不一样的充实。
其实也没有要收拾的衣物。
这里,她始终是要回来的。
简沫干脆整个躺在床上,仰望着天花板上逐渐西移的光影,闭上眼,身体仿似浮在一片松软的棉团之上,心底莫名平静。
与简悦的合照还放在床头的位置,斜斜地承接着来自窗外的光源,刚好落在了简悦的照上。
她在对着她笑。
记忆中那个诗一般存在的女子,纵然站在黑暗里,也是阳光的。
如此和煦的笑,是最美丽的天宠,曾在那么多个无情岁月里陪伴着她,恰如她彼刻的温柔,犹如白驹过隙,此刻却成了简沫心目中永远的刺痛。每每想起,都会痛得她神经痉挛。
怎么也忘不了,那天放学回家,一打开门,便看见简悦倒卧在血泊中,她的胸口插着一把尖刀,白色的裙子几乎全部被染成了满目疮痍的红色。玻璃碎片撒在了四周。简沫抱住她,血液顺着她的脉膊流向她的心脏,嘶喊声响彻天际,泪水沾满了她的脸庞。简悦的身体渐渐冷却,她的四肢也随着冰冷。
后来,警察冲了进来。然后,清理现场,再然后,简沫被还押了。
凶器的刀柄上有她的指纹。那是简沫试图想为简悦拔起尖刀的时候留下的,却成了检察机关控告她误杀罪的有力证据之一。
但要落实她的罪名单凭物证远远不够。
在庭审前的一天,突然有一个女人站了出来。据说是她们的邻居。
由于包养简悦的男人身份比较特殊,所以平日里她们大多深居简出,甚少与其他人来往。简沫想不起来,住在她们对屋的,还有这么一个满脸雍态的女邻居。
女人说,她目睹了整个案发过程。并且绘声绘色地在庭上复述了一遍。人证物证俱在,当法官询问简沫有何异议时,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冷笑。
在这些证据面前,她的所有申辨几乎是无力的。纵然申辨成功,主控方也会根据剧情需要罗列出更多强而有力的证据指向她。
她毕竟只是一名孤女,没有能力请更好的律师为她辨护,连就当时的被告律师,也是由法院指定安排的。在“自述栏”上,她史无前例地留下了空白。等同认罪。
于是,她被判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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