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里宽敞明亮,靠近窗户的位置,是一扇描绘着绿色茶园的屏风,几乎遮掩了一半的采光,使整个茶室看起来仿佛氤氲着一股朦胧的烟雾。而墙壁上则悬挂着茶中亚圣卢仝的一首著名的咏茶七言古诗《饮茶歌》。
老人身穿着暗红色的中式唐装,抬眸间,便看见推门而入的两位俊逸男士,却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淡静地笑笑,朝着圆桌前的两个凳子挥手做了个请茶的动作,“难得两位年轻人愿意迁就我这个老人家来到这个茶艺馆品茶,这盘茶,就当作我请两位的。请!”
安辰御与宋致远对视了一眼,也坐了下来。
茶是浓茶,他们才捧着杯在鼻子下嗅了嗅,禁不住一阵暗香浮动。两人都是在外国长大的,对茶道并没有多深研究,平常也是喝咖啡比较多,不过,这一刻芳香四溢,反而有了全新的感悟,恍惚间,犹似一种茶香知故里的味道。
“翟老先生,您应该清楚我们这次拜访的目的?”彼此寒喧了一番,宋致远率先打开话题,“我们安氏集团想收购您位于御海湾附近、在建教堂的那个地块,您可以开出一个价位,假如适合,我们希望能够达成这个合作。”
“教堂的那个地块?”翟老先生想了想,似有所悟,却摇了摇头,无奈地叹了声,“可是,那个地块不是我的。”
“不是您的?”宋致远有些不可置信,脑袋“轰”的炸开,“据我们在国土局得到的资料,你是地块的实名拥有者。这个资料绝不可能会出错。”
“你所掌握到的资料没有错,当初在国土局登记业权的时候用的确实是我的名字。”翟老先生微微呵笑了起来,“那个地块实际上是我的主母所持有的,只不过登记在我的名下而已。”
“哦?”安辰御原本两道微蹙的浓眉极好看地舒展开来,笑了笑,“那能否向她转达一下我们请求收购的意愿?在转让价格上,我们愿意以最大的诚意达成这个交易。或许,你们也可以提出一些合理的要求,安氏企业也会竭尽全力满足。”
“我本人倒是很愿意与你们合作。可惜……”翟老先生顿了顿,满脸惋惜的表情,在面前摊开了双手,“主母曾经在我面前表达过她的意思。地块上的教堂对她有着很特殊的纪念意义,也是辗转托付了很多人才购回来,然后一直放空到现在,绝不能拆,也绝不能卖。所以,很抱歉。”
他的态度再明确不过,即便安氏企业愿意以高于市价的价钱意欲收购,又或者以物易物,他们依然不会改变初衷。
安辰御沉吟半刻,习惯性地摸出烟盒从里面抽出了一根烟,才想起什么似的,又再重新放了回去,依然保持他惯有的气度,气定神闲地问道,“翟老先生可否为我们引见一下你家主母?”
翟老先生摇了摇头,态度从容而恭敬,“她一向很少与外人接触,所以才会将外面的事务全权交由我来打理。‘引见’的事情,恕我爱莫能助。”
他几乎滴水不漏地将安辰御的请求完全挡了回去。
安辰御抿紧了双唇,不动声息地与宋致远交换了一个眼神,他立即心领神会地拿起桌面上的茶壶给各人的杯里盛满茶,笑呵呵地打着圆场,“其实我们总裁只是想亲自拜访一下你家主母。即使谈不成生意,也可以在某些方面做一些交流。兴许,还可以做个朋友,是吧?”
安辰御认同的点点头。
虽然这位翟老先生将各种拒绝的理由都以一个不容反驳的理由搪塞了过去,但是他毕竟不能完全代表他背后那位所谓主母的个人意愿,所有的攻防还是必须要从最根本的软肋开始。
翟老先生似乎也意识自己的拒绝欠缺圆滑,他一面以手指叩谢了宋致远的敬茶,一面婉转地应了声,“待我回去之后再请示她本人的意思吧,倘若她同意,我再与两位约定见面的时间,如何?”
“可以。那么有劳老先生了。”安辰御微微欠身,和缓地道,“后续跟进的事情我将全权交给我的助手宋致远先生,届时他会主动再与您联系。”
宋致远适时地站了起来,“既然如此,我们先告辞了!”
翟老先生也随即站起,恭手相送。
安辰御与宋致远沿着来路缓缓退出了茶艺馆,才坐进车里,安辰御回头看了眼静静屹立在夕雾中的茶艺馆,目光微敛,状若随意地转向身边的男人,“这个事情,你怎么看?”
“显而易见,这位老先生是有备而来的。”宋致远的神色痞痞的,全然没有一个大律师的肃穆。
“哦?”安辰御似乎一下子来了兴致,眉眼轻挑,唇角含着的笑意也是迷离的,“说说你的看法?”
宋致远清了下喉咙,正儿八经地道,“首先,他们购得教堂地块的时间与我们启动御海湾大桥基建计划的时间太凑合了,所谓的‘纪念意义’明显是个拖辞,换一步说,即使是真的,能将一个教堂的地块购置下来放空纪念,可想而知这位‘主母’的财力非同小可;其次,老先生辗转多个国家,每次我跑过去寻他时,他都提早离开,仿佛是故意跟我们捉迷藏似的;再者,也是最重要却也最让我捉摸不透的,就是他突然现身的这个点。”
“你也觉得其中有蹊跷?”安辰御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轻叩着座椅上的扶手,眸色清淡地看着远处虚空的地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嗯。”宋致远应了声,继续分析道,“目前御海湾大桥的建造正处于一个瓶颈阶段,早期西北段的工程已经完成,剩下的就是与东南面的链接,正好处于教堂的位置上。假如绕过,我们的建造成本将增加过百亿。现在建造费用不断递增,这个计划的成功与否也将成为安氏企业能否渡过这次危机的关键,恰好他出现了,无形中他手里的教堂地块便变成了一个重要的筹码。”
“没错。”安辰御欣赏地瞥了他一眼,遂尔淡笑出声,“倘若他们真的是冲着安氏企业而来的,要从他们手中以合理价格取得教堂地块的可能性极微,所以我们要做好两手准备。一方面尽量争取与他们洽谈的机会,另一方面通知造价部与工程部加紧制定最优最具效益的备选方案。一旦洽谈超出预期,立即启动备选方案。御海湾大桥的计划不能再拖!”
宋致远的神色也渐渐凝重起来。
被那个翟老先生牵着鼻子走了大半个地球,倒头来是这样的结果,换谁都不可能不泄气的。
“可是这样一来,我们当初筹备兴建衘海湾大桥的计划将有可能出现亏损。”宋致远迟疑着沉吟。
在这个节骨眼上,一旦亏损的消息通过媒体不胫而走,安氏的股价将会进一步狂跌,后果不堪设想。
“见机行事吧。”安辰御看向车外两旁不断往后划转的景致,轻轻淡淡地说道,“毕竟这项工程属于基建项目,我找廖市长再谈谈,或许可以要求再增加政府投入部分的预算。”
宋致远认同的“嗯”了声。唯有如此了。
茶室里的老人目送着安辰御与宋致远走了出去,直至走远,才忙不迭地锁上茶室的门,转而走向屏风。
屏风后面,赫然是个被半封闭了的空间。
由于光线的阻隔,从屏风外面看过去,只是一幕春意盎然的田园风光,根本看不出有任何特异的地方,但是从屏风里面看出去,却可以将外面的人的一举一动清晰地纳于眼底。
“少爷……”翟老先生恭敬地朝里间微微躬身行礼。
坐在屏风后面,同样把茶而饮的男子轻轻撩动着杯里悬浮的茶叶,抬起眸,淡然地看了他一眼,温润和煦的眉眼依稀还是昨天的模样,只是在浅抿之间多了些许理智与冷静,“辛苦翟管家了。估计用不了多久,那个姓宋的律师会再次联系你,届时又要劳烦翟管家应对了。”
“少爷言重了。”翟老先生言简意骇地谦让了一番,“既然是夫人交待下来让我协助少爷的,我必然尽力而为。”
“很好。过两天母亲就会到达本市,她的住处安排好了吗?”男子又问道。
“已经安排好了。夫人不习惯住酒店,我将她早前在本市养病的一处住所购了下来,重新修辑后便可以入住。”老先生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态不变。
男子的神情倏然一顿,有种迷离的恍惚,继而感慨似的轻叹了一声,“是啊,上次她在这里养病的时候并不张扬,一晃眼,也快大半年时间了。”而半年前,也恰恰是他与简沫相识的日子。
翟老管家莫名地抬起头。
眼前的男子早已经褪去了往日的青涩,浸润在茶室糜光里的眉眼愈发显得如诗如画,只是唇角的细纹赫然有种被印染过的沧桑感与疲累感。
他从小看着他长大,却从来不曾见过他如此颓丧过。
“少爷……”他轻唤了一声。
柳逸曦如梦初醒般乍然回过神来,轻淡地笑了笑,“翟管家,您放心。我们与安家的战争才刚刚开始,我不会让母亲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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