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致远顿时从床上直起了身体,正襟危坐。
“我要结婚了。”某人轻轻淡淡地宣布。没有过分欢喜的修饰,犹似只是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附合他贯有临渊凛然的风格。
“什么?”宋致远差点儿整个弹起,到处摸索着床头柜面的金丝银镜戴上,刚才还处于懵懂状态的思绪终于有了些许回笼,“OH!MYGOD!!你是被哪家的千金驯服了?还是你大少爷把别人姑娘家的肚子搞大了,干脆来个奉子成婚?”
促狭的笑声随着电流忽高忽低地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实在不敢想象,安辰御会在毫无预警之下突然宣布结婚,在此之前,谁人不知道安氏集团总裁的情人遍地开花,那些女人们想尽办法或许也只能讨取大量的名誉地位金钱,但要成为安家的媳妇,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除了资本以外,还需安辰御本人同意。
而他又是那样一个不轻易妥协的人。
倘若安辰御的话属实,他自此就可以脱离苦海,不用再为布置“烟雾弹”这些婆妈的事情遮遮掩掩了。
当然,凭安辰御向来做事谨慎的态度,他没有理由怀疑这只是一句信口开河。
宋致远禁不住傻傻地笑出了声。
“是简沫。你见过的。”安辰御既不打算隐瞒,却也不准备深谈下去。
宋致远愣了愣,原本舒展的两道眉紧紧地拧起,半晌,才讷讷地问道:“你真的想好了吗?以简沫的身份,莫说是名门望族,即使是普通人家,也不一定能够接受。一旦她以前的事被公众于世,你们将要面对的,就不仅仅只是两个人的事,而是整个家族的荣辱存亡了。”
“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安家欠她太多。”安辰御捏着手机,抬眸望向窗外,深邃的眼里盈华暗藏,带着不易察觉的情思在浮动,“无论如何,我绝不会让我的女人再受半点委屈。”
“可是……”宋致远欲言又止,进而哂笑。能说什么呢?现在说什么都改变不了安辰御的决定,他素知他的执着,有时候更加自以为是得让身边的人发指不已。却无可奈何。他短叹一声,继而问道,“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为我订两张明天飞北京的机票。越快越好。”安辰御略微沉吟,半是命令,半是请求地说,“另外,帮我保密。”
纵然运筹帷幄,也不一定能够做到事事俱圆。宋致远的话一针见血到可怕的地步,在此刻之前,甚至更早远的时候,他都已经考虑到了。这世上没有包得住火的纸,也没有不透风的墙,任他如何将简沫保护周全,也终究会伤害。
形形色色的流言蜚语、讽刺和鄙夷,哪一面都能够将人赶至绝路。没人会是这些舆论战里永远的赢家。
所以,现在他能做的,是尽量将这个时间延长,再延长,直到……他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去保护他爱的人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好。”宋致远想了想,终究有些踌躇不定,“那你们回北京的事,要我先给老太太报备吗?”
“暂时不。待我亲自带简沫去见她老人家,会比较好。”安辰御淡笑,和缓醇厚的声线穿透着夜色的魅,在房间里不断地回荡。
“还有,还有……”结束通话前,宋致远急忙叫住他,谨而慎之地报告,“听说那个叫‘黑豹’的男人从看守所里逃了出来,我担心他会找你报复。要不要我增派人手……”
“不用了。”不等他说完,安辰御已经截断了他的话。
然后,他挂上了电话。
虽说安怀远是家里手握权柄的一家之主,可是安老夫人是家族里真正的泰斗,她位高权重,对于某些决定,即使是安怀远也得礼让她三分。
安辰御的母亲去世得早,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被安怀远以各种理由放逐在外面,让他在自生自灭的环境下学会什么才是“适者生存”,自然也养成了孤傲独立的性格。安老夫人向来却十分宠爱这个孙子,假如能说服她接受简沫,相信会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至于那个叫“黑豹”的男人,哼哼,根本不足为惧。
安辰御把手机放回衣衫里,转首望向洗浴间。
哭声已经停歇,除了急躁流动的水声外,里面寂静得几乎听不见一丝生气。冷凝而窒息的气息从门的缝隙透出来,如死神的召唤,在一点点地吞噬着绝望的生命。
安辰御的心猛地一沉,来不及犹豫,加快脚步急急地推开洗浴间的门。
里面,简沫正倦缩着身体,环抱双膝坐在浴池边。她的头埋在胸前,黑色的头发海藻似的散开,掩住她的脸,颈脖处只露出一截蜜色的肌肤。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浴池,白色的衣袍,无知无觉的女子就像沉浸在白色苍茫下的一缕轻烟,随时羽化,随时……灰飞烟灭。
浴池里的水满溢成河,水流静静地淌过她赤裸的脚背。
安辰御看着这样的简沫,终于叹息一声,走近,俯身伸手穿过她的双膝,稍稍用力,便把她整个抱起。
原本遮住脸庞的发丝缱绻地垂下,衣领簇拥着的精致五官净洁凝辉,是泪水冲刷后的清宁与淡然。大概是哭得累极了,简沫紧阖着双眸,眼睑四周泛着淡淡的红晕,鼻尖也因为哭泣得太久可爱地被逼成了粉红,她的呼吸均匀,明显是睡着了。
安辰御无奈地摇头,直接将她抱出了洗浴间。
凌乱的床还没有被收拾,他只得把简沫放在了靠近窗边的贵妃椅上,矮身为她裹上一张薄毯至颈部,仅仅露出那张几乎苍白得透明如纸的脸。简沫整个人就像嵌进了一场柔软的梦幻里。
偶尔几声浅吟溢出,却不知是谁惊扰了她的梦。安辰御握住她的手在掌心,呵气,安抚,直至她的情绪慢慢地再次恬淡下去。
只有睡着了的简沫,才会真正的卸下伪装。
“好好睡吧。”他俯身在她的唇上怜惜地轻吻了一下,然后站起来。刚要转身走开,手却被抓住了。简沫无意识地反手扼住了他的手腕,执拗而孩子气似的,眉心蹙得很紧,两道轻颤的睫毛投下淡灰色的暗影,只是眼睛仍旧没有睁开,始终维持着睡眠的姿态。
安辰御尝试着抽了几次都失败,又不能太用力,唯有任由她抓着,自己则重新挨着椅脚坐在地板上,静静地看着那个睡熟中的人儿。一股暖流在心中荡漾,渐渐地,酝酿成海。
--没有人会宁愿被一生放逐。
除了寂寞。
假如命运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战局,
我愿意为你战斗到底。
把你的苦、你的泪、你的伤痛,
统统交给我,
让我为你承担。
从此,
这个世界上,便有一个人,与你呼吸与共,休戚相关。
而你,再不孤单。
简沫也不知自己睡了多长时间,意识迷迷糊糊的,时间仿佛纷绕了整个世纪那么长,又像只是一个瞬间的转身,那样短。
然后,她醒了。
醒来的第一感觉,是两个眼睛红肿得厉害,眼皮直往下掉,刚要抬手挠挠,才发现两只手交握在腰部,而中间则紧紧地压着安辰御的手。
他屈腿坐在地板的毛毯上,而半身侧卧趴着贵妃椅的边沿,一整夜了,他被她抓住手睡着,几乎动也不能动。有半截浮光悄悄偷进来穿过他的发根,化成一圈圈淡薄的光晕氲氤在四周,面前的他有种言说不清的柔软。
而茶几上摆放的粉色百合开得茂盛,摇摇欲坠的正散发着盛放后最引人遐想的余香。
简沫抿了抿唇,微微动了一下,试图放下他的手抽将出来,可是手才动,他就醒了。
眼睑缓缓打开,眼眶深陷下的眸子闪烁的光华逐渐清明,噙着温淡的笑意,他凝视着她,突然倾身趋前覆上她的唇,异常强势地进入,在她最茫然的一刻,不遗余力地给了她一个最密不透风的吻。
他用力地反握住她的手。风卷残叶。
只是这个吻并没有持续多久,在结束之后,安辰御还不忘在她的唇角蜻蜓点水般吻了吻,沙哑着声音道:“早安。”
“早。”简沫调整着气息,足足呆住了半秒钟,才讷讷地应了声。
终究不习惯在醒来的第一时间看到另一个人。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而且在不久之前,她与他还经历了一场彻底的缠绵,夜色掩饰了尴尬,明明说好了要彼此接受的,此刻再相对,反而不能适应了。
仿佛在一夜之间,与这个世界上的某一个人,突然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它不同于与柳逸曦那样由心而发的倾慕,而这种联系,是怎样也不能再分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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