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锦平那日,却是个数月不见的艳阳天。顾泽芝站在窗边,看着火车徐徐地驶进了站台。斑斓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在铺着白布的桌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她不由得想起前一世自己嫁来那日,天上飘着雨,雾蒙蒙阴沉沉的。她下轿的时候,长长的凤尾裙摆拖了一点在地上,鲜红苏绸金线绣凤的新嫁衣,就那么弄污了。
她那时头上盖着垂珠的红盖头,视线模模糊糊的,只能瞧见自己脚下四周的一点儿,见嫁衣污了,心里一急,连忙去拎裙子,却连手里握着的苹果都掉了。
她“哎呀”了一声,眼睁睁地看那苹果滚啊滚,滚到一对蹬着珠光白高跟漆皮小皮鞋的脚边,一只纤纤玉手将它捡起来,原递还给她。
“苹果象征一世平安如意,二少奶奶可要拿好了。”说话的女声十分好听,绵软里带着微微的涩然。即便顾泽芝是女子,也觉得这把声音端的是销魂,难免想要看看这声音的主人又是个如何出色的女子。
身旁的喜娘轻轻咳了一声,她忙将苹果接了过来,低低地道了一声,“谢谢。”
那女子顿了顿,也低低笑道,“你可不是该谢谢我么?”
她心里觉得奇怪,可是那时新嫁,两眼一抹黑,心里头乱糟糟的,又赶着吉时拜堂,不过一刹那,便将此事抛在脑后了。还是到了后来,在沈宝珠和她闲谈的时候,才知道,原来那个女人,就是沈韫安的旧情人,不,是一直没断了联系的老情人,姚湛露。
“小姐,小姐,”绿云在她耳边唤道,“该下车了,哎呀,小姐你怎么了?瞧这指甲,都给勾得不成样子了!”
顾泽芝如梦初醒,低头一看,果见自己将那白桌布抠得都勾了丝。
“没什么,不过想到些过去的事。”她对着绿云笑了笑,又凝视着窗外站台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心里默默地道,沈韫安,我回来了。
顾泽芝刚下了火车,就见一个穿着赭色袍子的人冲着自己和绿云走了过来。顾泽芝知道他叫路宁,是顾谢桥副官的堂弟,被父亲拜托照料自己在锦平的生活。
路宁看起来四十多岁,面貌跟路副官有六七分相似,身量却更高大,声音也很浑厚沉稳,“小姐,我是路宁,将军叫我来接您。”
顾泽芝点了点头,跟着路宁上了汽车。那车子如同一抹影子一样悄无声息地开了出去,不到半个钟头,就停在一处红砖的小洋房门前。
“将军说小姐一个人,住太大的宅子……”路宁似乎刻意忍了忍笑,“可能要害怕,这屋子瞧着不大,也尽够住了,到时候小姐有要好的同学来做客,也显得摩登……”
顾泽芝一张脸都紫涨了,她都不敢想象自家那个一丝不苟、成日发号施令的爹爹是怎么对着路宁婆婆妈妈吩咐了这一大堆的,只觉得如果现在能找到个地缝,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
“好了,我知道了,我们进去瞧瞧吧。”顾泽芝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打断了路宁连续不断的“将军说”“将军说”,迫不及待地推开车门下了车。
推开屋门,一个慈眉善目的妇人便迎了上来,“是小姐吧?一路上累了吧?先洗个澡,热水已经烧好了,将军说小姐爱吃清淡的,老婆子已经烧好了糯糯的紫米粥,先垫一垫也好……”“好了,黄妈,”路宁走了进来,“小姐本来就累了。”他转脸向顾泽芝介绍,“这是黄妈,最会烧清池的小菜,将军亲自替小姐选的。”
“我和黄妈都住在楼下,小姐有什么事情就尽管吩咐。”路宁引着顾泽芝上楼梯,“小姐的闺房是这一间,绿云姑娘住在隔壁,晚上小姐有什么事,也好吩咐。”
顾泽芝伸手推开自己那间屋子的门,只见是一间西式的套间,风格和自己在清池家里的闺房竟是大相径庭,一色洁净的奶白色,墙壁上贴着菡萏色的墙纸,满布深深浅浅的浮雕睡莲。地上铺着同色的长毛地毯,靠墙摆着原木书架和书桌,除了书架上的线装书和书桌上的笔墨纸砚,竟丝毫看不出是顾泽芝这样旧式闺秀的房间。
墙壁上开着一面大大的窗户,窗外正是一片池塘,池塘边一棵高大的梧桐,到了夏日必是绿荫遮蔽。临窗搁着一套小巧玲珑的茶几和座椅,也是奶白色,上头还摆着舶来的骨瓷绘金边茶具。茶盘里搁着一封信笺,上头是顾谢桥毛笔字手书,“爱女亲启”四个字苍劲大气。
顾泽芝捧着父亲给她写的信,就像捧着顾谢桥一颗沉甸甸的爱女之心一样,眼圈蓦地一热,忍不住便滴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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