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沈夫人在这里埋怨姚湛露，姚湛露在那边却也将她恨了个半死。

        她从家里逃出来，遇上了牛珏，又住进他的小公馆，虽然心不甘情不愿的，到底也过上了同之前相差无几的日子。由奢入俭难，由俭入奢易，姚湛露此时方知人不欺她。

        她当年未曾见识过那些锦绣奢华的时候，尚且能够栖居在姚公馆里。可当她被沈明远派人送回姚家之后，一见到那间逼仄的卧房、那些廉价的装饰和陈设、仆人们已经油污了的衣衫，还有她哥哥那奴颜婢膝的态度，只是对着沈家一个下人而已，他就弯下了他的膝盖。

        她觉得深深恐惧，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儿！她就算拼了命，也要离开这儿！

        后来牛珏在大街上将她捡回去，彼时彼刻，姚湛露不是不感激他的。

        若不是沈夫人派人来唤了她去，向她许诺不会阻拦她和沈韫安，她也不会那样孤注一掷地尾随了沈韫安上山。

        她一直以为她对沈韫安的心已经死了，可是见到了沈夫人才知道，她的心不过是一片死灰，只要有人在一旁煽风点火，还是会复燃。

        姚湛露不傻，她只是贪心。她贪图的，不只是沈韫安的财富、地位，更贪图他这个人。

        世家子弟，无论嫡庶，只要没什么明显的缺陷，看起来都各有风姿。便是牛珏，外表看上去也是文质彬彬的，跟她走在一起也算登对。可是，沈韫安不一样。

        牛珏在牛家地位算不上高，也不能张扬无忌地日日都宿在小公馆。他不在的时候，姚湛露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大房子里，除了一个厨娘、一个男仆，并一个贴身伺候她的丫鬟，就没别人同她作伴了。

        做金丝鸟的日子总是寂寞孤清的，她在沈韫安的小公馆的时候，十日里也不过见沈韫安四五次而已。可是那时候她能忍，她愿意等，如今却不愿意了。

        卧房里的大床空荡荡的，卧具倒都是牛珏花了钱买来的上好的，躺进去就像卧在云端一样。姚湛露躺在上头，辗转反侧里，似乎做着一个又一个的迷梦。

        她梦见她第一次见到沈韫安的时候，也是在学校的文艺节上。

        那时她刚跟着姚方南来到锦平，姚方南花钱买官、又替自己疏通进锦平女校就读，已经将以前经营米店时候那些家产，折腾得七七八八了。

        偏偏这时学校要办文艺节，同学们都是有家资的，行头都闪烁耀目，却只有她，连条合适的跳舞裙子都买不起。

        她素来争强好胜，岂能甘居人下？买不起，她便自己做。

        拆了母亲留下的最好的一件锦缎袍子，一针一线缝成西洋式的舞裙。那颜色是晏晏的紫，如同暮色四合时分的天空，又暗暗织了金线，远远望去波光粼粼的，衬得她皮肤都熠熠闪光。

        没有华贵的发饰，她只用缎带将天然微卷的长发束了起来。海藻一样的长头发，她精致的五官，野地磷火一样妩媚的眼睛，照亮了整个礼堂，将无数世家贵女精心准备的衣裳首饰都比了下去。

        也入了沈韫安的眼。

        沈韫安曾经赞她天生芳华，又说她跟牡丹花儿一样，不必过多修饰，只要暗暗绽放，就将其他的花儿都比成了庸脂俗粉。

        她那时竟然相信了。

        沈韫安为人风流，在她之前也不知道有多少相好，她知道，可是她不在乎。住在一对唱曲的姐妹花儿住过的小公馆里，她丝毫不觉得不舒服，在她和沈韫安的心里，都觉得女人不过是一季又一季的花儿一样，有的开败了，有的才刚刚绽放。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凋落的速度这么快。在新一届文艺节上，她看到了沈韫安凝视顾泽芝的眼神。

        还有什么人会比她更明白那种眼神？她又恼又恨，更多的，却是伤心。如果一开始不过是一场交易，到了后来，她一步步地付出了真心，他却依旧站在岸上，挑着眉梢，微微含笑地望着她是如何在感情河流里挣扎沉沦。

        她所有的不甘心，所有恨不得置顾泽芝于死地而后快的心情，都不过是因为，她真的爱着沈韫安。

        她跟着沈韫安上山，却被牛珏发现了。她既没有挽回沈韫安，也失去了牛珏的欢心。牛珏曾经对她温柔体贴，如今却是冷漠暴戾，有时候色兴大发，统不将她当个人看待。她毫无办法，只有忍着。

        谁叫她不够谨慎，谁叫她不够坚定，谁叫她，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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