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绯姨娘基本上算是落荒而逃,连衣裳细软都没收拾,只带走了值钱的首饰和金条。
自己多年以来宠信有加的爱妾竟然是徐国的间谍,这件事不喾狠狠往沈明远脸上扇了一个耳光。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饶是他经过不少血雨腥风,依然觉得不可置信。他眼前一黑,金星嗡嗡直冒,如果不是有下人在一旁扶住,真是要倒下去了。
沈夫人的心情与他大有不同,忍耐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拔除了眼中的钉、肉中的刺,她向来不算多么健壮的身子都感觉有了力气,至于损失了贴身的大丫鬟芦苇,她是不会在意的,反正下人没了一个,再买一个进来就是。
这一日她是鲜见的神清气爽,早起穿衣梳头没了得用的人,也丝毫不影响她的好心情。
“你叫什么名字?”她以往只顾着跟沈明远、春绯姨娘、沈老夫人和自己的两个儿媳妇儿斗气,屋里的事情都交给芦苇操持,如今芦苇乍然死在了外头,她环视了屋内一周,才点出一个二等丫鬟,看她长得白净伶俐,便有心抬举了来接替芦苇。
“回夫人的话,奴婢小春。”那丫鬟心里一喜,恭恭敬敬低头答道,可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沈夫人打断了。
“呸呸呸!什么春!最讨厌春字了!”沈夫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如今是压根儿听不得与春绯姨娘有关的一点儿事情了,她皱了皱眉头,对那丫鬟努努嘴,“这样吧,今天起你就改名叫做芦苇吧!”她叫芦苇已经叫惯了,也不想再费事。
那丫鬟自然不敢不应,跪下去磕了头道,“谢谢夫人赐名!”
沈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由她上来替自己穿衣梳头不提。
有人欢喜,便有人愁绪万千。如今沈家最难过的人,便是沈宝珠了。
自己的亲娘妄图绑架自己的嫂子来行不轨之事,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沉不住气,对顾苍离动了心,谁知道到了如今,是害人害己。
按理说,一般的世家大族,是由正室夫人教养庶女的,可是沈夫人向来瞧不上春绯姨娘母女,春绯姨娘又将沈明远哄得晕头转向地同意了由她自己养育沈宝珠。沈宝珠自打出生以来,便是跟着春绯姨娘长大的,可是十几年来,她从来都没有发现春绯姨娘的徐国人身份。
她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春绯姨娘的相貌、举止、说话的口音、行事风格,都和自己身边的人不差什么,怎么她竟然会是传说中狂妄狠毒的徐国人呢?
况且这意味着,自己的身体里,也流淌着一般她素来不齿的徐国人的血液,这样的认知,几乎要将沈宝珠击溃了。
这段日子,她不敢出门,不敢面对沈明远失望的眼神,也不敢去迎接沈夫人的落井下石,连饭都是由下人端到屋子里的。如今是涂芳凝当家,她是个心底宽厚的人,虽然春绯姨娘以前往她下巴下头支砖也不是一两回了,她却不会迁怒沈宝珠。
沈宝珠的饭菜,依旧维持着旧日的标准,两荤两素加一罐老火靓汤并粳米饭,日常的点心和水果也不曾少,只可惜,她什么都吃不下。
“小姐!小姐!”贴身丫鬟曼萝急匆匆地推门跑了进来,打断了沈宝珠的忧思,“二少奶奶回来了,顾少爷和她一起回来的!”
沈宝珠一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二嫂没事么?那位白姑娘呢?也一起救出来了么?”
“二少奶奶瞧着并没受伤……”曼萝话音还没落,沈宝珠便念起佛来,“太好了,我去瞧瞧!”
“小姐!”她穿上鞋,便要出门,曼萝连忙挡在她面前。
她又急又苦,声音都变了调了,“小姐,您怎么就这么傻呢?顾少爷的脸比锅底还要黑,想也知道那位白姑娘什么姑娘的还没有消息,您又何必去往枪口上撞呢?”
沈宝珠愣了愣,身子颓然坐倒,两行泪水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我不是故意的呀!”多日的委屈和无助,似乎都凝结在晶莹剔透的眼泪里,她俏丽青春的面颊很快就被打湿了,“我只是喜欢顾大哥,不想有人来跟我抢,可是我绝对没有想过要害她啊!”
她的啼哭声,传出了很远,曼萝连忙上来掩住了她的口,自己也急得哭了出来,“我的小姐,我求求您了,您小声些吧,如今奴婢也看出来了,便是老爷和大少奶奶不克扣您,也难保夫人不趁机教训您啊,夫人是您的嫡母,说什么您都得受着啊!”
曼萝跟沈宝珠是打小一起长大,她是沈明远亲自替女儿挑的服侍的人,平日并不听春绯姨娘的话,现下更是将她这个始作俑者恨得死死的!
若不是春绯姨娘以往狐媚工谗,将沈夫人和涂芳凝都得罪了,如今又几乎害了顾泽芝的性命,沈宝珠在这后宅里,也不必如履薄冰。
“总之都是她老不修!”曼萝愤愤地想到,“行事全无考虑过女儿的处境,人都说虎毒不食子,她却比老虎还要狠毒千万倍,不愧是徐国的贱人!”
虽然曼萝是一心替自家小姐打算,可沈宝珠却不是个性格软弱的人。在她看来,春绯姨娘绑了白萼害得顾苍离伤心、又险些害死顾泽芝,这桩桩件件,却都是由她而起。她年纪还轻,自然不大明白徐国人欲挟顾泽芝以令其父的打算,只认为春绯姨娘不过是一片慈母心,如今出了差错便不敢回家来了,可这后果,她决定自己承担。
“姨娘生我养我十几年,虽然错了,可这世间,也只有我能替她赎罪。”少女面庞明净、眼神坚定,“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只是我若是不出面,心里实在难安。”
她来到镜子前,将头发梳的整整齐齐,又换上了一件干净简洁的夏衫,也不要求曼萝相伴,自己慢慢地走出门去。
此时已近黄昏,沈宝珠的身影被笼在余晖里,让人生出几分不真实的感觉。曼萝远远望着她纤小的背影,不自禁地,又滴出泪来……
听到绿云来报,说沈宝珠来了。顾泽芝有点微微晃神,紧接着便抬头望了顾苍离一眼,果然就见他面色铁青,满眼都是忿怒郁闷的神情。
虽然此时此刻,顾泽芝自己也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对沈宝珠,可是平心而论,她对于这个小姑还是喜欢的,她巴巴儿地来了,自己总不能将她拒之门外。
满身疲惫地回到沈家,沈韫安却不在,下人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顾泽芝和顾苍离都是满腹心事,也没有心情去理会他,只是点了点头算完,于是沈宝珠忐忑地走进沈韫安的院子,见到的就只是顾苍离兄妹二人。
她一看见顾苍离,便不自觉地红了脸。
谁知道顾苍离一见她这副娇羞的模样,难免想起如今还生死未卜的白萼,不仅不觉得心旷神怡,反而一股烦恶涌上心头。
他冷冷地哼了一声,负手转过了身去。
沈宝珠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对待过,她也没想到,顾苍离竟然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了。她到底年轻面皮薄,见他如此,心里又是羞惭又是伤心,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顾泽芝一个头有两个大,本就没有休息,沈宝珠细细的呜咽声就像钻子一样直直地钉到她脑里来,她蹙着眉头按了按额角,“宝珠,你有什么事告诉我,这样哭,却不成个样子。”
废话,男未婚女未嫁,她在自家哥哥面前这样哭,叫多嘴的下人瞧去了,还以为顾苍离怎么她了呢!
若说对沈宝珠毫无芥蒂,顾泽芝自认不是个圣母,任何人被人算计都不会高兴,她也免不了俗。更何况,确实是因为沈宝珠将白萼当做情敌寻上门去吵闹,才惹得春绯姨娘护犊子将白萼绑了去,她虽不杀伯仁,伯仁却有可能因她而死,顾泽芝一念至此,也觉得心酸伤痛起来。
沈宝珠到底没经过事儿,此时见非但自己的心上人对自己不假辞色,连一向待她很好的顾泽芝也是满脸无奈,言谈里流露出刻意按捺的嗔怪之意,心里又惊又慌,难免将在房里向曼萝哭诉的一番话,又颠三倒四地说了一遍。
谁知她话音未落,就被顾苍离打断了。
“顾某感谢沈小姐的一片盛情,”他居然微微弯下身子,对沈宝珠郑而重之地行了一个礼,“顾某自忖高攀不得沈小姐,何况,如今沈小姐也知道了,顾某心有所属。”
“白姑娘在顾某心里,便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若是上天肯垂怜,顾某寻回她之后便会迎娶,若是我两人实在无缘,她命大流落四方也好,命蹇香消玉殒也罢,顾某都不会再娶其他女子,我生生世世,便只有白萼一个妻子,若生时不得结为夫妻,死了也要在阎王殿前交拜。”
他抬起脸来,望着已经呆若木鸡的沈宝珠,声音十分冷酷,“这样说,沈小姐听懂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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