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好像有动静。”薛缜在前面走,顾泽芝跟在他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草丛深处走去。
突然,薛缜站住了脚,“你别过来了。”
“嗯?”顾泽芝不解,“怎么了?”
薛缜背对着她,身子微微颤抖起来,他的声音也颤抖着,似乎正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你别过来,不要过来。”
“到底怎么了?”顾泽芝被他突如其来的诡异变化吓到了,她又想往前走又不敢,“你看到苏小姐她们了?”
薛缜慢慢地弯下了腰,用手捧住了头,声音发闷,“看见了。”
他这一弯腰,一下露出好大一片视野。顾泽芝抬头一望,心脏好像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攥了一把一样地疼了起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激动、那么难过,她推开薛缜,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
苏丹若已经死了大半天了,身上的血迹都变成了大片大片干涸的黑褐色,她咬掉了一个徐国军人的耳朵,大大地激怒了他们,于是在她死后,尸体都没有幸免于难。
她身上的衣服被他们剥掉了,原本细腻白皙的肌肤上遍布着一个又一个血窟窿,她的血几乎都流尽了,肌肤泛出近乎透明的苍青色,好像一块无暇净透的玉石一样。
顾泽芝一边流眼泪,一边无助地看着薛缜。薛缜不忍心也不愿意再去看苏丹若的尸体,这是他对她保持的最后的敬意。他将脸侧过去,脱下外头的罩衫,递给了顾泽芝。
顾泽芝伸手接了过来,想将苏丹若包裹起来,可是罩衫的长度有限,如果遮住了上头,就会露出她的下半身。顾泽芝手忙脚乱的,不知道是伤心还是无力,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她跟苏丹若算不上熟稔,甚至在心底里还隐隐将对方当做情敌,她自己也没想到,看见苏丹若死了,她会这么难过。
也许是因为她死得太惨了,顾泽芝默默地想,而她原本不应该死得这么惨的。
她的眼泪将面前的一片草都打湿了,也溅在苏丹若的脸庞上。
“小姐,这件也拿去吧。”一个她从清池带来的士兵,也别过了脸孔,将自己的外衣交给她。
顾泽芝接了过来,终于将苏丹若裸露在外的肌肤都裹得严严实实了。她一面啜泣,一面用袖子替她擦着脸上的血渍,她的手帕已经脏了,不久前才替另一个死在徐国军人铁蹄之下的女人擦拭过面容。
“谁?!”薛缜一直站在一边,死死地咬着牙关,因为太过用力,腮旁的肌肉都紧紧地攒在一起。他突然扭过头来,冲着树林深处喝道,“是谁在里头?”
顾泽芝揽着苏丹若的身子,也抬起头警惕地看向树林里,她对薛缜使了个眼色,薛缜和剩下的清池士兵都自发地蹑手蹑脚地向前走去,要去探个究竟。
“喀嚓”一声,是人踩断枯枝的声音。
顾泽芝颈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轻轻地放下苏丹若,也站起身来。
薛缜挡在她前头,大步流星地奔进了树林里,眼前的景象,又出乎了他的预料。
唐妮娜抱着薛灼,正站在一丛枯枝烂叶上,怔怔地看着他们。
“密斯唐!阿灼!”顾泽芝再也忍不住,跑了过去将她们俩都抱住了,“你们怎么样?没受伤吧?”
薛缜也走上来接过女儿,只见她和唐妮娜身上的衣服都还是完整的,只是脸上一道灰一道黑,似乎大人孩子都哭过,最叫他心惊的是,她们两个都呆呆的,被他和顾泽芝搂在怀里也不哭不笑,脸上是一模一样的茫然和空洞。
“阿灼?”他有些着急地抱着薛灼晃了晃,“你看爹爹一眼。”
薛灼恍如未闻,只是呆呆地从他肩膀上方望过去,根本不看薛缜一眼。
一阵风吹过,树上的叶子哗啦啦地响了起来,薛灼身子一紧,猛地大哭了起来。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都憋得发青,在薛缜怀里挣扎起来,一边乱挣,一边乱挥着双手。
薛灼虽然年幼失母,一开始被沈老夫人照料得并不好,但幸运的是不久之后就被顾泽芝抱到自己房里养着,一贯的锦衣玉食,并不是个爱哭的孩子,在她懂事以后像这样几乎崩溃的大哭,薛缜根本没有见过。
薛缜抱着她手都在抖,他不知道女儿看见了什么,只有徒劳地紧紧抱住她,任凭那小小的人儿在他怀里大力挣扎,一边哭得声嘶力竭。
“这到底是怎么了?”他气急败坏地问道。
一旁的唐妮娜情况也并没有好多少,薛灼一哭,似乎也撩动了她脆弱的神经。她发出了像母兽一般低沉的吼声,一边往顾泽芝怀里缩,眼泪流了一脸。
她浑身抖得如同筛糠一般,将头死死地埋在顾泽芝胸前,不断地摇着头,嘴里喃喃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密斯唐?密斯唐?”顾泽芝低下头去,“你看看我,我是阿芝啊!”
唐妮娜还是不住地摇头,这会儿顾泽芝依稀能听见她的声音了,她说“我不知道,我没看见,阿灼也没看见……”
“你没看见什么?阿灼呢?你们怎么了?”顾泽芝努力将她的身子从自己怀里拉出来,强迫她看着自己,“你们看见什么了?”
唐妮娜战战兢兢地看着她,一边摇头,一边语无伦次地道,“血、好多血,他们都刺她,都刺她!”
虽然只是寥寥数语,顾泽芝却听得汗毛竖立。她闭了闭眼睛,眼前似乎出现了苏丹若惨死的景象。她的眼泪又流了出来,自己伸手抹了一把,转过脸对薛缜道,“她们俩想必是目睹了苏家姐姐是怎么被徐国人害死的,这会子怕是都吓着了。”
“既然已经找到了……”薛缜不忍说出苏丹若的名字,他到现在也不能相信,不久之前还精干利落、艳光照人的苏丹若,怎么再见面的时候,就已经成了一堆模糊血肉?她虽然死去,双目却微微张着望着天,薛缜不敢凝视她的眼睛,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她。
“我们先回去吧。”顾泽芝心有灵犀地接过了他的下半句话,这回换了她搀扶着唐妮娜走在前面。她吩咐士兵们将苏丹若的尸体扛上了马,叫人在前头牵着马,自己跟薛缜走在后面,护送着她。
“我真是毫无用处。”薛缜抱着薛灼,声音比方才更低沉了,“护不住苏司令,也护不住丹若。”他看一眼还是懵懵懂懂的薛灼,“之前护不住阿灼她娘,如今阿灼也变成这个样子,我还有什么用?”他痛苦得双目泛红,死死地看着顾泽芝,“你说说,我还有什么用?”
“苏司令和苏家姐姐的仇,还要靠你来报!”顾泽芝也有点上火,“正是用你的时候,你怎么说出这样没志气的话来?岂不是长徐国人的志气灭自家威风么?”
她没好气地扶着唐妮娜走到前头去了,第一次流露出不想和薛缜说话的意思。
薛缜有些愣愣地落在后头,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他无比地惭愧起来,苏丹若的惨死,难道换来的就是他的自暴自弃吗?他绝不接受!
总有一日,他要将徐国人加诸于他们身上的苦痛,全部偿还……
苏琅川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腿疼得钻心,却比不上看见姐姐尸体时候的心痛的千万分之一。
他捂着脸哀嚎了一声,他的身子瑟瑟发抖,似乎整个世界的不公和厄运都降临在他的身上,他已经承受不了了。
“如果我没有让她走就好了。”苏琅川接受不了,他把苏丹若的死完完全全地归咎于自己,一颗心好像被千百根钢针扎一样,迅速地变得千疮百孔,他触摸着苏丹若已经冷冰冰的身体,心想,他不会比姐姐更痛。
唐妮娜这时候倒是安静了下来,她静悄悄地跪在苏琅川身边,轻轻地将头搁在他肩上。她还披散着头发,脸上也是脏脏的,一双眼睛却比溪水更加净透,她挨着苏琅川,低声唱起了一首听不懂的歌儿。
为苏丹若设下的灵堂显得格外简朴,可是大家都已经有心无力,此时已经深夜,灵堂里的烛光闪动着淡青色的光芒,和屋外的惨白月亮交相辉映。
薛缜和顾泽芝坐在隔壁的屋子里,没有点灯,薛灼在床上睡着了,时不时还在梦里发出几声抽噎。
唐妮娜幽幽的歌声传了过来,像呜咽一样,叫人心里发凉。顾泽芝和薛缜相对坐着,看着他流露出了罕见的脆弱和无助的神情,他痛苦地看了看她,将脸埋进了自己的双手里。
顾泽芝不忍心,伸手去摸了摸他的头发。他的头发不久前才剃过,靠近脖颈的发茬粗硬扎手。
“会没事的。”顾泽芝的声音很虚弱,似乎连她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话,但是她非要逼迫着自己这样说、这样想,“会没事的,都会好的。”
薛缜拉过她的手,将脸贴在她柔软温暖的手心里,“会没事的,都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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