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流水门口，肚子咕咕叫。不知从何时起，生活区门口一到饭点就人山人海，各种味道四处飘溢。懿雪真心觉得有些小摊的卫生实在堪忧，比如鸡蛋饼摊，小摊前堆积着鸡蛋壳，湿面粉掉落一地。可是比起食堂，他们确实可以提供色香味更佳的伙食。每天早上懿雪会走向看上去似乎比较干净的小摊，要一个饭团。糯米饭里加几个脆油条，一些土豆丝黄瓜丝炸花生米，再弄一点榨菜，她就满足了。这会儿闻到炒饭的味道，她忍不住走过去，看了眼，多久没吃顿热饭了？她买了一个山东大饼，边走边吃。

        教室真是出奇的安静，令人压抑。她托着腮帮，望着窗外远处的灯光，发呆。这个专业让她惊讶的不止是范畴很广，还有学生居然要早晚自修。早上别人基本读英语（个别同学读法语），她也跟着读，读得口干舌燥，于是她成为班里唯一大声读唐诗宋词的人。现在她闷着脑袋不知道干什么，而别人大都埋头，她很奇怪，大学其实没多少作业，他们到底在干嘛呢？闲来无事，她开始回忆，试图将刚才的梦以更夸张的手法写下来。可是写着写着，她又困了——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到了大学那么容易犯困。想当年，为了应对高考夙兴夜寐，每天只睡五六个小时，白天只休息十五分钟，很少在课堂上打盹儿。实在不行，不惜让同桌掐自己的手背，或者在太阳穴上涂清凉油，或者故意用舌尖感受凤爪里的泡椒味儿！每个认真高考的人都是不容小觑的斗士。非常时期已然过去，压力尽数释放，加之没有鞭策人心的目标，人就变得慵懒了。现在看来，学习若被动进行，除非动机来自内心愿望，否则这个力消失了，狭义的应试学习也就无以拓展为广义学习。这种惰性好似无限循环，若非人为干预，说不定她的睡眠时间会由黑夜转移到白天——她以为到了大学就可以准时入睡以保证睡眠了，然而事实是在这个大环境中，有人可能还在掌灯夜读，有人和恋人甜言蜜语着，就算什么事也没有，室友也可能瞎溜达，一直到半夜还迟迟不睡觉。大家的作息从来没有健康过，可这才是他们正常的、适应的生活。后来她也慢慢养成了这个习惯，从前是为了学习，现在是为了聊天。不过，她在QQ上不再和筱瑶聊天，她们约定写信联络感情。这种传统的方法，可以让人在没有顾忌的情况下尽情倾诉，并且思路也更清晰。很快，她收到同城的筱瑶的信：

        “懿雪，一切还好吗？

        “我不太好。我不敢多摘眼镜，怕看不清东西——歌德憎恶咱这类人确有道理——我希望自己每时每刻看到的东西都是清晰真实的，不是模糊不清，没有质感。所以只好把欣赏的眼光放到别人身上，特别是婴儿。每次看到婴儿，我都会注意到他们的眼珠，晶莹透亮，充满了对外界的好奇。那么干净的眼睛，总是吸引着我，我总是贪婪地看着，看着。感觉总是活在过去，习惯把过去的生活拿出来和现今对比一下。从来不否认自己是怀旧的人。第一次听到《如烟》时，我就深深地被这首歌给吸引。每个字，敲打在心尖，都能激起圈圈的涟漪，久久散不开去，最后变成乱麻，扯出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某天早上，睁眼的刹那只想出去信步游，于是就去了植物园。虽然荷花已谢，桂香已尽，仅有几盘菊花绽放，宁静便已足够。除了包和快没电的手机，什么也没带。走了很久，安静地坐在湖边树荫下的石头上，晒不到太阳，但能看到阳光，听不到喧嚣，唯有鸟鸣。

        “好难过！也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差错，肚子忽然就疼了起来，估计是日子差不多了。高中的时候一直想谢你，就怕难为情，煽情的话好像只能靠文字表达。有时候做女人真是矛盾。月经正常时要掐日子，全年备着各式卫生棉，一年下来开支不少！有时候痛得龇牙咧嘴，厌恨自己投错胎做了女人，再弄点枣子、红糖姜汤。要说现代人还指望喝这水来缓解经痛，要么是借水的温热，要么就是延续古人的玩笑——以为失了血就要补血，然而二者仅有血色而已。就说红糖吧，与白糖相比纯度低些，真身不过是蔗糖，实质就是碳水化合物，和补血半毛钱关系没有。我听说吃糖可以缓解疼痛，我就一个劲儿吃大白兔，由于找到借口吃糖，对月经的厌恶少了些，最终每逢月经胖三斤。有些医生会结合现代技术告诉女人，痛经可能与前列腺素水平相关，也可能是子宫内膜的问题；有些医生掐指一算，望闻问切，说这是气血不佳，需要调养，然后大笔一挥开药。里面含有什么成分，人吃了有什么副作用，药效什么时候来，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们深信不疑。她们深信这药是老祖宗凝集中华智慧的精华，流传千百年，所谓‘存在即合理’，肯定是有道理的。不要存疑，千百年的先人已经试验过啦！这些人后来怎么样了？谁关心呢？暑假我去看过，医生要配月见草油软胶囊，被我以过敏为由拒绝了。我才不信被神化的某种植物呢，卖那么贵，什么进口药，药效都是胡说八道。后来转了家医院，说我没有器质性病变，应该是原发性的，目前没什么特效药。唉，天下还有比雌性更可怜的生物吗？好像有人拧着你的肠子一样地疼。又不愿叫出来，叫出来也没人理，吃了三颗布洛芬，才好了一些，不过还是难受，洗了个热水澡，舒服多了。开始写职业规划，认真地推销自己，不觉得疼痛。写完之后，不仅是肚子，连嘴巴也极其难受起来，毫无味道。不敢喝水，感觉肚子有些胀气，再装点水，就会爆炸。很渴，又觉得有些恶心，想要催吐。没试过，也不愿看到自己的呕吐物，想想，还是忍一忍吧。吃了一个苹果，挺小的个，想要给自己的嘴巴找到一点味。凉的东西进肚子，还会怎样呢？嘴巴还是没味道，肚子还是难受，人无精打采，两手冰凉，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做。最近狗屁不通的事一堆！咳嗽不是病，咳起来要人命，感觉肺都要出来了。心想，天气好，出去散步吧，结果——手机被顺走。刚来读书的时候，一个学姐说，在杭州千万要当心手机。每次出门，我尽量小心，可是我没有想到，会在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被偷，什么时候被偷的，至今想不起，想想都觉得后怕。然后钱包又掉，要补学生证、身份证和各种卡，麻烦得要死。昨天电脑又出毛病，先是蓝屏，我以为中病毒，重启之后马上杀毒，屁都检测不出来。后来更新驱动，一口气换了五个！好不容易安待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起来，妈呀，屏幕就跟抽了一样，字迹不清，安吉丽娜的头像拉得跟鬼一样恐怖。上网一查，才知道可能是更新后的显卡跟电脑不匹配。火大！重装系统，好，花了一上午的时间下载软件，输密码，关键是出息的我竟然忘了很多密码，于是又不断收邮件重设密码……为什么人一倒霉，这倒霉事就成群结队来呢？后来我想，年轻人嘛，没有小挫折就没有青春。潇洒吧？常常是这样，这一刻我在这里挺想得开的，下一刻，不知道会不会在哪里自怨自艾，或者怨天尤人。

        “希望你不要像我这样糟糕。爱你的筱瑶。”

        她合上信，自以为独身一人在此地，凄凄惨惨戚戚，没想到筱瑶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心里居然多了些安慰——到底是姐妹！

        作为通讯员，她经常要参与学院的各种活动并且写出几乎千篇一律的文章，然后在每周的例会上等候审稿结果。而这些稿子的最终去向，谁也不得而知，一种流行的说法是：练笔的东西看过就可以扔了。除此之外，她的空闲时间非常富余，因此总想找些事情打发时间。堂哥说他就是靠兼职来存钱养女朋友的，“只要你肯吃苦，工作不愁！”他说得那么绝对，好像报纸上老报道的就业压力不存在似的。“就业压力是手高眼低或者真的能力有限的人创造的！能吃苦的人，哪里不能去？”他故意不解释什么是“吃苦”，不言连吃一个月泡面的苦相，每天忙于上课和打工还要及时和女友保持密切联系，几次想问同寝借钱时欲言又止的尴尬，以及眼睁睁看着血汗钱被女友吃完时痛而不言的心情。熬过头后那些心酸的记忆便无比珍贵，并在岁月添油加醋中变得越来越光辉，越来越疯狂。现今平淡的他，正需要的，就是曾经疯狂过的证据。公司虽然规定每天八点上班，但他会提前过去，因为要做的事情太多，前一晚的还没完成，新一天的任务很快就会下来；他可以五点下班，但前提是工作得完成，完成还只是基础，最重要的是工作得出色。为了日后晋升，他主动加班，哪怕女朋友抱怨他的浪漫细胞被事业磨成了粉末。“再不疯狂就老了！”他常常想，有一天要和女友到哪里哪里游山玩水，笑傲江湖，过他妈的逍遥日子。这一天还没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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